在第五区大厅的时候，他们还撞见了刚开完会回来的袁函良。

　　 袁函良不解地看着常笙画，“常……常老师？”

　　 常笙画对他点了点头，“临时的工作安排。”

　　 袁函良不明所以地点点头，“嗯，加油。”

　　 井孟可没跟他打招呼，直接就奔着角落里的电梯去了，常笙画对袁函良摆手示意没问题，这才跟了上去。

　　 电梯里。

　　 电梯门慢慢关上，井孟可见袁函良还在往这边若有若无地观望，嘴角便扯出几分嘲意，“常老师真是魅力无穷。”

　　 常笙画很自然地颔首道：“毕竟我擅长与人为善。”

　　 井孟可的眼皮子一抽，不想听她继续胡说八道了。

　　 电梯下行，下到了负五层的位置才停下来。

　　 常笙画注意到井孟可又刷了一下身份证，输入了随时变更的动态密码，然后电梯门才打开，她便知道安秋拿着袁函良的通行证也不太方便来这里了，一不小心就会打草惊蛇。

　　 电梯门外，有个大大的“06”的标志。

　　 井孟可也若有若无地说：“这里是最高权限区域，我也要有批准才能过来。”

　　 说罢之后，他才踏出电梯门，带着常笙画熟门熟路地往里走。

　　 常笙画琢磨着井孟可的心理学水平在疗养院里应该是名列前茅的，所以来这里的机会很多，可她想要的话就必须要让井孟可带着才可以了。

　　 地下层里的第六区看起来跟其他区差不多，各种医学仪器和科室都很齐全，只不过气氛更加严肃沉闷。

　　 常笙画看到好几个其他区的医生在这里工作，心里便知第六区应该是很少常驻的医生，基本上都是从其他区定期调配过来的。

　　 而且这里应该不算是特别机密，只是各种实验研究比其他区要深入，这种共同承担的风险让彼此成为利益共同体，更容易让人保持一致的立场，大家都对第六区的存在默而不宣。

　　 果不其然，井孟可去一个科室签字备案的时候，其他人看到他带了个面生的助手，也什么都没说，态度显得很自然。

　　 刚好有个常笙画在第二区认识的精神科女医生经过，瞧见了常笙画，便笑道：“常老师这么快就来了？看来你的能力的确很强，井老师都认可你了……不过要做好心理准备，这里的病人不是很好搞。”

　　 她的语气带着一言难尽的味道，常笙画点了点头，“嗯，谢了。”

　　 女医生拍了拍她的肩膀，递给她一个“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同情眼神，然后才继续去工作了。

　　 井孟可在一旁站着，什么都没说，等那个女医生走了，他才把临时六区内部通行证挂在上衣的口袋上，戴上口罩，道：“跟我来。”

　　 他们去了病人的病房区，过了一遍消毒通道之后才进去的。

　　 比起第一区到第五区和医院差不多配置的病房，第六区的房间更像是铁笼森森的监狱，厚重的钢铁房门上有个观察的小床，里头开着灯，单人单间，可是厕所都是半开放式的，保证工作人员能够在小窗上对里头的情况一览无余。

　　 井孟可在入口处出示了证件，登记人员跟总台那边确认过后，才道：“谢谢配合，第三十五号房。”

　　 井孟可点头，带着常笙画往里走，两个孔武有力的保卫人员跟着他们一起进去了。

　　 常笙画的目光在四周不着痕迹地逡巡而过。

　　 一张大脸猛地扑在一个小窗上，扭曲的面孔在玻璃上积压，看起来狰狞得可怕。

　　 保卫人员皱着眉头按了一下门边的装置，那个病人便像是触电似的骤然弹开，在病房里头发出咆哮，可惜铁门厚重，完全听不到他的声音。

　　 常笙画定定地看着这一幕。

　　 那个保卫人员见她面生，以为常笙画是第一次来，对这些场景生出恻隐之心，便解释道：“第六区的病人基本上能写出十恶不赦四个字，他们不来这里的话，都是要送去枪毙的，精神鉴定救了他们一条命，不过他们也别觉得那就是护身符，医生你不用同情他。”

　　 常笙画缓缓地摇头，“没，只是觉得恶有恶报，挺好的。”

　　 那个保卫人员显然很认同她的说法，面上的表情都缓和下来。

　　 常笙画把目光收了回来。

　　 她当然不会同情这些人，她也认识这个人，一个对未成年少女犯下强/奸碎尸案的人渣，恶人自有报应，这是很大快人心的事情。

　　 但是如果鸠头和蛮子他们在这里……

　　 常笙画闭了闭眼。

　　 她想，她明白井孟可的意思了。

　　 第六区没有活人，能在这里生存下来的，已经是半个死人了。

　　 井孟可带着常笙画来到了第三十五号房，保卫人员先进去，帮他们把病人固定在病床上，这才站在门口守着，等他们工作完毕再去放人。

　　 常笙画看了一眼病床上挂着的铭牌，只有姓名和编号，但是她之前背资料的时候也背过这个人的案件材料，总之又是一个人渣。

　　 病床上的病人叽里咕噜在说着什么，言辞含糊不清，看起来疯疯癫癫的。

　　 常笙画侧头去看井孟可，“我们要做什么？”

　　 井孟可道：“他被送进来的时候已经彻底失去理智了，但是这最近一个月，他的主治医师怀疑他有意识清醒的征兆，脑波监测图有点不太对劲。”

　　 常笙画了然，“怀疑他装傻？”

　　 井孟可点头。

　　 “要做测谎吗？”常笙画观察着这个病人，“他应该不太配合。”

　　 井孟可想了想，“试试你提交的那份催眠方案。”

　　 常笙画看着他。

　　 井孟可面无表情，看起来不像是开玩笑。

　　 常笙画心知肚明，这是井孟可在帮她铺路，如果这份治疗方案有效，那么也许她会破格被允许单独进出第六区。

　　 说白了，井孟可只给她领路一次，不愿意每回都带她玩。

　　 常笙画也不介意井孟可的“服务”不够好，既然对方敢撒手让她玩，常笙画也不至于怯场，直接道：“换个安静的空间，我需要一个音乐播放器……”

　　 催眠在大部分情况下都是要建立在心理治疗师和来访者互相信任的基础上，起码被催眠的本人要配合，但是现在条件不足，常笙画就只能用别的辅助道具了。

　　 井孟可让人去帮忙准备她要的东西，然后看向常笙画，“你有把握？”

　　 和普遍大众认知的不太一样，催眠在心理学里只是一个很冷门的分支，它有点像是强烈的暗示，意志力强的人其实完全可以做到不被催眠，哪怕对方是催眠大师。

　　 除了在精神分析学派里，其他几大心理学派都对催眠这个分科没有深入的了解，更别说是学习和应用了，起码拿个怀表晃一晃就让人进入催眠状态的电影画面完全就是一种艺术手法。

　　 井孟可知道常笙画在工作过程中比较侧重精神分析派的心理技术，不过如今心理学理论正处于分久必合的阶段，每个心理医生都会尽可能去了解不同的技术，整合发展出一套自己的实践方案。

　　 常笙画专攻这一门技术，在很多同行看来是有点不太合适的，不过显然她钻得很透，然后也愿意再去接纳和综合其它的思路，想必也是一个独特的学习方式。

　　 第六区很快就给他们安排了一个空的治疗室，把常笙画列出来的东西都送了过来。

　　 这个病人也被送了过去，常笙画让保卫人员解开他的大部分束缚，只留下手和脚的镣铐。

　　 保全人员觉得这样不太安全，还劝道：“这个病人袭击过很多位医生。”

　　 常笙画摇头，“我会注意的，谢谢。”

　　 保全人员只好退出去了，在外面的监控屏幕前密切地盯着里头的情况。

　　 常笙画并没有急着和这个病人沟通，她先是用音乐播放器放了几首歌，确定病人对哪一首有所触动，她才选择了反复播放，然后坐在了病房边，静静地听歌。

　　 这些音乐都是纯音乐，外头的保卫人员也听不懂，就是觉得阴森森的，带着点说不出的恐怖意味，但是在恐怖之中又藏着几分情/色般的靡靡之音。

　　 井孟可带着监控耳麦，听着里头的动静，表情微微一动。

　　 这首曲子约莫循环了三遍，病床上原本在挣扎的病人已经陷入了平静中透着陶醉的神态。

　　 常笙画这才开始和他说话，声音不高不低，契合着曲子的旋律，钻进了病人的耳朵里。

　　 病人一开始还牛头不对马嘴地回应她，后来慢慢地就顺着常笙画的话题说下去了，再到了后头，他的表情渐渐有了变化，瞳孔也在失去焦点。

　　 常笙画温声道：“嘘，仔细听，有什么人在叫你的名字……”

　　 门外，保卫人员觉得自己的神思也有点恍惚，不由得猛地一晃脑袋，有点惊悚地看着屏幕上的常笙画。

　　 井孟可道：“摘了耳麦，别听下去。”

　　 井孟可的话里带着催促的意味，保卫人员急忙摘下自己的监控耳麦，露出有点劫而后生的表情。

　　 两个穿着白大褂的中年人悄然无声地走了过来。

　　 井孟可对他们点了点头，没摘耳麦，还是继续听着里头的动静。

　　 这两个中年人也不介意，接过保卫人员原先戴着的耳麦，接替了他们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