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trong>花园长廊一角,常青藤盘绕石柱,郁郁葱葱。
又生坐石凳上,腰背挺直,两手搭在膝盖上,犹如等待密斯布置功课的乖巧学生妹。
叶令康只看一眼,便想笑,下秒,他又正色道,“苏又生,把你弟弟...对,是苏又存,转到别的中学。”
原本叶令康打算让叶思危转学,只是叶思危劣迹昭昭,可选择的学校并不多,既然叶思危不转,那就让苏又存转。
可又生并非任人拿捏软柿子,“叶总,我弟弟品学兼优,我拿什么理由通知密斯们为他转学?”
碍于他是老板,又生讲话已算委婉,若是再冲动些,该说一颗老鼠屎坏一锅汤之类的话了。
“再讲,我们九龙城寨居民,并无多少机会择校。”又生断定对方必然知道他们底细,并不遮掩。
叶令康食指点桌,沉吟片刻道,“问细路仔想读哪间校舍,我让人安排。”顿一顿,他补充,“港岛的校舍,他想进也可以。”
本埠公立、私立校舍林立,尤以皇仁书院和英皇书院为男校之最,同庇理罗和马利诺亚女校并称,盛产绅士名媛,全英式教育,每年近万学费不讲,学校招生也极严苛,涵盖东南亚地带,非知名家族子弟不招。
寻常鱼贩、菜贩子女都没机会,更遑论住九龙城寨的穷鬼。
但如果叶令康肯出面,另当别论。
名校出身,再有密斯推荐,将来苏又存出国留学也未可知。
又生抬眼,不掩诧异,“叶总,无功不受禄。”
废话不多讲,叶令康起身,半是叮嘱半是警告,“看好细路仔,别让他再接近思危。”
这人平白无故倒打一耙,又生气结,到底是谁惦记谁?
不论如何,转校是大事,又生无法做主,礼拜天回城寨时,她把情况讲给阿婆听。
陈凤仪竟不知外孙被男同学惦记上,瞪眼如铜铃,再看外孙,已尴尬到手脚无处安放。
“阿婆!”苏又存脸红脖子粗。
“世风日下,世风日下哟。”陈凤仪直摇头。
“阿婆,有碍名声的事,我们不好乱讲的,否则将来弟弟吃亏。”又生不忘叮嘱阿婆。
陈凤仪年届六十,身后那条尾巴早已幻化无形,自然知道其中厉害,黑白皆得罪不起,唯有夹缝中求自保。
祖孙三人商议一番,决定让苏又存去念皇仁书院,只是叶令康很少在影城露面,又生迟迟找不到机会见他。
适逢《飞狐》剧组杀青,导演为犒劳演员,福临门请他们吃海鲜,推杯换盏间,包厢门被推开,导演面子大,竟将叶令康请来。
他穿浪凡西装,铮亮皮鞋,装扮正式,与福临门酒家狭小的包厢格格不入,他路过时,又生隐隐闻到酒味,显然这人只是中途过来应酬。
叶令康被请进来,包厢里人头攒动,也不知为何,这群人中他一眼看到又生,八角水晶灯下一张面珠白到晃眼。
恰巧又生也朝他看,两人视线相触,又生向他礼貌笑,叶令康却转开了视线,和立在他身旁的导演谈笑。
又生立时脸红,幸而包厢人声喧哗,恰到好处的热闹,遮掩住又生的尴尬。
她斜对面的陈玉却将又生表情看得清楚,暗唾一声贱.人,不免幸灾乐祸,下秒又想到自己境遇,敛了笑,没滋没味歪靠在椅上,环顾四周,视线也落在叶令康身上。
男人身居要职时,可以弥补一切缺陷,吸引女人趋之若鹜。
4k太子爷瘸一只脚,尚且莺莺燕燕环绕,更遑论叶令康这样外貌上佳的男人,浓眉邃目,宽肩窄腰,散发健康男人的雄性气味,无时不刻不勾引雌性发.骚。
进来没几时,叶令康已被亟待敬酒的人包绕,他没端架子,女演员们愈发肆无忌惮,纷纷排队敬酒。
陈玉敬完之后,整间包厢里仅剩下又生还未敬。
导演半开玩笑道,“又生,平时挺机灵,怎么关键时拖后腿?快,剩你了。”
导演不提醒,又生还未意识到自己已成特例,如梦初醒,忙端酒过去,规规矩矩朝叶令康举杯,“叶、叶总,我敬你。”
他身上酒味比进来时还重,想来是喝不少,视线相触,又生读出他眼中揶揄,一时怔然,呐呐转视线,等他喝。
“学生妹一样。”
一片嘈杂中,他轻笑,玻璃杯相撞,他先饮尽。
又生也仰头,尽数喝下。
转身回座位时,只听他低道,“迟点走,大厅等我。”
又生一愣,再回头,他已扭头和别人谈话。
正好又生也要和他讲弟弟转学的事,庆祝宴结束后,《飞狐》剧中的“师兄”要开车载她一程,又生正琢磨如何回绝,陈玉似笑非笑道,“邓祖荣,不见你载我?”
邓祖荣略有尴尬,“行啊,一起走。”
邓祖荣龙虎武师出身,凭借出色演技,从跑龙套演到主角,演技精湛是一点,更重要是人脉广,会做人。
片场里他对又生多有照顾,眼下见他尴尬,又生忙道,“大哥,有人来接,你们先走。”
邓祖荣略可惜,不再勉强,带剧组其他人先离开。
最后唯剩陈玉和又生。
两人相顾无言,各自生厌,竟不愿多看对方一眼,同时撇开头。
“别和邓祖荣走太近。”陈玉指间夹烟,突然道。
又生看她,没讲话。
“你刚进圈,可能还不知,邓祖荣咸湿佬一个,中意卜卜脆妹妹仔,尤其你这样涉世未深的。”她起身,拎上凯莉手袋,走几步又回头,向又生吐出一口烟圈,娇笑,“别谢我。”
又生呛得咳嗽,瞪眼看她柳腰款摆,踩着红底鞋哒哒离开。
又生靠坐在等候厅沙发中,仔细回想拍《飞狐》期间,邓祖荣的一举一动,细思极恐,竟忍不住打个寒颤。
不几时,叶令康从楼上下来,他坐又生对面,见又生魂游天外,也不喊,点了烟漫不经心抽,等又生察觉到他时,叶令康才捻了烟,“考虑好了?”
又生明洞他所指,不觉坐正了身体,“叶总,正要和你讲,存仔转去皇仁书院念书行不行?”
叶令康笑,算是默认。他开口,却讲文不对题的话,“我很可怕?”
又生微愕,随即抱拳道,“你是老板,应该尊敬。”
“尊敬?”叶令康笑,拿眼打量她。
他身上酒气渐飘来,似乎包绕四周,空气都变得稀薄起来,又生略感不自在,拎手袋欲起身,“叶总,太晚,我先回了。”
哪知她刚转身,就听身后那人道,“文华酒店1818,我迟些过去,你电召出租先去,报我名。”
又生如遭雷击,自她入这行起,高子媚没少和她讲圈中腌臜事,并且一再劝她找棵大树好乘凉,但她从未想过要睡遍导演、制片、前辈,甚至去睡老板。
叶令康让她去文华,又生不会天真以为是盖一床蚕丝被,被下探讨如何演戏。
“我不去。”几乎是本能,又生冲口而出。
话出口,她才意识到自己语气有多差。
偷眼看叶令康,果然脸色没刚才好,约莫是被拂了脸面,靠在沙发里兀自生气。
又生只匆匆一眼,不敢多待,出租也不召,几乎是逃命般奔出福临门酒家。
她回去时,苏又存早已睡觉,高子媚在客厅看电视,见她神色匆匆,伸头向她身后看,“你被人追杀?”
“没有,没有。”又生含含糊糊,没和高子媚讲实话。
她敢断定,如果高子媚知道,一定推踹她出门,为她电召出租去文华,洗干净剥了扔床上,等待老板来临幸。
“神经。”高子媚乜她,打着哈欠先睡下。
又生却是翻来覆去睡不着,黑暗中睁着眼,耳边是高子媚轻微呼噜声,良久,她拥被叹气。
也在自我反思,自己的臭脾气将来能否熬下去,能否逼迫自己做不喜欢的事。
一觉睡到天光大亮,外面传来窸窸窣窣动静,依稀可闻高子媚和苏又存的斗嘴声,又生穿衣出去。
“家姐,快来吃饭。”苏又存招手喊。
又生懒洋洋应声,一头扎进卫生室,再出来时,他们已吃完饭。
两人着装整齐,像是要出门。
“家姐,快些,讲好生辰带我去港岛买新衣。”苏又存不迭催促。
又生猛拍脑袋,暗骂大意,竟然忘了弟弟生辰。
吃完饭,高子媚开她那辆半旧不新雪铁龙,载他们乘船过海去港岛。
《飞狐》剧组的薪水已拿到,将近一万块,对又生来讲已是天价酬劳,只是中环名店转一圈,才发觉仅够买身巴利洋裙,表行金铺根本不用再进。
冤家路窄,巴利专柜偶遇庄四小姐。
四目相对,庄四小姐难掩惊诧,似乎没想到会在寸土寸金的中环见到又生这个穷鬼,她眼神躲闪,离开时脚步略慌乱,尾随白衫黑裤的女佣不明所以,叠声喊“小姐”,也忙跟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