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陈浮生在心底默念“起”字时,那件已经隐遁于虚空当中的洞天法器内便自下了一场濛濛春雨。
一声春雷炸响,天地生发,万物初醒。
洞中才数月,世上已千年。
前朝大燕早已经彻底烟消云散,不留痕迹,新朝历经百年,国力越发鼎盛,只是世人不知,皇帝看似换了数位,实则王座之上,天子向来只有一人,从无更改。
数十年光阴,早已足够陈浮生那具分身将这座洞天世界彻底平定,原本的妖邪野蛮,未经教化之气扫荡一空,人道龙气鼎盛至极,天地气数皆汇于京师,百川归海,浩浩荡荡。
京师重地,陈浮生分身当年以天子之身祭告天地敕封黑山石精的所在,九层高台后面,空气当中荡漾起层层波纹,现出一片威严神殿,虽然略显虚幻,不似真实,但气象却是宏大巍峨至极。
看上去就觉沉重异常的青铜大门无声洞开,从中走出一人,冠冕堂皇,双手负后,仰头看天,和神殿相比身形渺小如米粒。
轰然一声,大地剧烈晃动,凡人无从得见的虚幻神殿落于地面,真正在这方天地间显化,然而当男子一步跨出,就有一道凝如实质的气势冲霄而起,直达天际,然后男子身化虹光破开天幕而去。
等到男子撕开虚空裂缝,在诺兰德大陆现出身形,早已是具高如山岳的巨大法相,顶天立地,好似上古神明俯瞰世间。
法相脑后,圈圈佛光层层叠叠,如大日高悬,照耀得一片光明,恰恰将那道通天火柱的燎天之势压下,看上去浑然一体。
不见张口,就有如雷禅音响彻天地之间,在诺兰德大陆所有人心头响起。
几乎同时,诺兰德大陆各处皆有异象变化,气运涣散复又凝聚。
————
极北冰原,风雪凛冽一如往日,茫茫不见天日。
千仞冰崖之下,有一小黑点对着中间那尊最为高大的冰雪女神像伏跪在地,低声祷告。
是那名蛮人少年里斯本,只是和以往的瘦削单薄相比,此时的他筋骨明显要强健许多,哪怕双膝跪地,也可轻易看出身形拔高足足半个头去,血气充盈,远非寻常少年可以比拟,气血翻涌,隐隐间竟似有潮水涨落之音,哪怕只是身披一件粗糙简陋的兽皮衣物,裸露的手脚肌肤也丝毫不觉寒意。
更让少年身后远处遥遥关注着他的雄壮大汉和年迈祭祀惊喜诧异地在于少年每次呼吸似乎都和周围环境达成一种微妙的共鸣,异常和谐,那些原本肆虐呼啸的风雪方一临近少年身周,便好似陷入泥潭般,驻足不前,然后竟而驯服下来,如水柔顺,围绕着少年轻轻旋转,形成一道小小风卷。
“不会有错。”
从少年身上收回视线,年迈老者一顿手中骨杖,插入脚下坚冰,看向身侧的大汉说道:“不用怀疑,从冰穴中出来之后,里斯本确确实实就已经成为了神眷之人,否则没有女神的恩赐,作为武士的他绝对不可能无师自通地拥有操控风雪的能力,看来他或多或少也是觉察到了这一点,才会在女神神像前祷告。”
“可是……”
男子大汉轻轻点头,目光跨越漫天风雪,抬头看向那尊几乎与天平齐的高大神像,压低声音,脸上难掩担忧之色,“虽说从那日起女神像就恢复了神性灵光,能够继续庇佑我们,可是祭司萨满们沟通起来却依旧十分困难,甚至可以说是没有任何进展,所以我们才会亲自关注着这个孩子,就是想要从他身上重新联系上至尊至强冰雪之神,现在看来这个想法似乎没有什么作用,难道真像自然之父的信徒传回来的消息一般,女神被来自其他世界的渎神者设局围杀……”
北地冰原虽然向来闭塞,少与大陆其他势力来往,冰雪女神教会势力也委实算不上多么庞大,但这些日子下来,也足以让他们知晓些消息,只是无一例外,每一条都让他们更加惴惴难安。
作为一名信徒,质疑自己信奉的神明已经不能用简简单单的“大逆不道”来形容,而是近乎整个世界的崩塌摧毁。
幸亏大汉是纯粹武者,强横肉身与筋骨气血乃是自己一点一滴打磨铸就,受神灵影响极小,如若换了身边老年祭司这样精神灵魂与神明直接相连的神道修行者,怕是就会直接神力反噬,沦为比当日被巫师议长擒获后银月女神的牧者一般凡人还不如的凄惨下场。
“不可能!”
不待大汉说完,面色也是阴晴不定的老年祭司便自骤然打断,“如果真是那样,我们这些神职者最先就会生出感应,再也不能使用任何神术。”
只是口中如此,老人脸色也是阴晴不定,显然大汉所言正好触在他心底最深处,这个问题他并不是没有思考,只是本能地不愿也不敢去多加猜测,而是选择回避。
为了给自己佐证,老者手指点向屹立风雪当中,周身泛起一层淡淡唯有神职者可以“看”见的灵光的巨大神像,“这些神像是有女神神力贯注加持,才能够维持下来,如果女神有恙,神像第一时间就会……”
话音未落,便自戛然而止。
老人眼睛睁到极大,一脸惊骇,紧紧盯着神像。
噼啪之声,异常轻微,然而跨越漫天风雪,落到老人耳中,却是简直地动山摇,令人心神摇曳,不能自已。
那具仿佛和身后冰崖一般能够存在到地老天荒也不会有丝毫改变的神像上猛然绽放出一团刺目光辉。
这光辉虽然耀眼,却是没有丝毫热意,反而冰冷异常,生生将风雪冻结在虚空当中。
一时间,时光静止,漫长无垠。
光辉爆发之后,就见神像上面,有莫名裂痕浮现,初始不过发丝粗细,转瞬间便已延伸为里许长短的深沟大壑,密密麻麻,蛛网也似,将神像从头到脚尽数覆盖。哪怕只是遥遥望去,也是触目惊心非常。
“啊!”
两声凄厉吼声同时响起,不分先后,然而因为距离遥远的关系,落到雄壮大汉耳中,就显得此起彼伏。
原本跪伏在冰雪神像脚下的蛮人少年里斯本和老迈祭司先是爆发出一阵让大汉侧目警惕的强大气势,然后就精神错乱,走火入魔一般不省人事,躺卧在地,四肢抽搐,好似承受着巨大苦痛般,面孔狰狞,青筋暴起。
明明不过刹那,大汉却觉漫长至极,有心出手相助,却明白自己搏杀狩猎还算得心应手,这些却实非所擅,更何况他也不知应该以谁为先。
老人地位非凡,在部族中德高望重,然而少年里斯本却是有可能解答当前困境的唯一人选,
好在这困境,来得快,去得也快。
老人少年身躯同时停下抽动,面目呈现出一种唯有熟睡时方才有的安然。
朦朦胧胧,大汉隐约感知到两人身上一股崭新气息勃发,和以往焕然不同,好似新生。
不知不觉间,高大神像也已然换了一幅模样,从所熟悉的女子形象转换为一名气态昂扬的大汉形象。
同一时间,广袤冰原之上,冰雪神像立足之地,凡是北地蛮族扎根定居之处,类似场景接连出现。
不止是北地冰原,起于登陆时落足的比斯开湾的南特城,到如今出现的克斯曼尔摩港,凡是陈浮生亲身行走过的地点连为一条算不上多么宽阔,但绝对称得上绵延千里的线路。
一路之上,风云际会,气运汇聚成巨大涡旋。
千千万万无形丝线,一如陈浮生手腕上的相思线,从巨人法相身后佛光生起,向着六合八方延伸开去,丝线之上,耀眼灵光闪现,深深扎根这些气运涡旋当中似是在抽食汲取什么一样。
“去!”
回首望望巨大法相,陈浮生咬咬牙,伸手一抓,便自从身后虚空拖出一件绵延不知几许的袈裟,团团一转,当空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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