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夏伊达,她不相信经历了那样的事情,自己还能够站起来。
她更不能想象一个绝顶的天才,在经历了那样的事情之后,还能够站起来!
一个正常的,有情感的人类,即使是天才,也会痛苦到如坠地狱吧!
越是天才,就越是痛苦。
可是他不但站了起来,而且,还换了一种方式,仍然在追求着深爱着的东西,并且,再一次试图向着顶点攀登。
世人都在惋惜吉尔伽美什的消失,甚至是诟病他的“背叛”,可是有谁知道,吉尔伽美什怀着世界上最深沉的苦痛,从来就没离开过!
他是以什么样的心情,望着台上的舞者们,望着一颗又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而最终选择了成为给他们量体裁衣的“裁缝”呢?
夏伊达忽然理解了,范塔西亚为什么那么喜欢里尔克,为什么每一天,都把那本旧书拿在手里。
……
挖去我的眼睛,我仍能看见你,
堵住我的耳朵,我仍能听见你;
没有脚,我能够走到你身旁,
没有嘴,我还是能祈求你。
折断我的双臂,我仍将拥抱你――
用我的心,像用手一样。
箝住我的心,我的脑子不会停息;
你放火烧我的脑子,
我仍将托付你,用我的血液。
……
那并不是一首情诗,那是他的心!
时至今日,他的心一定仍在淌血,所以,他依然需要从这些外物之中,寻求力量。
他看上去太平静了,所以,没有人能够了解他的孤独他的痛。
与这种心灵的创伤相比,腿部的物理疼痛,真的……似乎算不了什么。
夏伊达跌跌撞撞地奔跑着,走遍后台的每一个角落,鲁莽地拉开能够拉开的每一扇门,终于,在一个最不可能有人找到的地方,她看找了格雷・范塔西亚。
他坐在一堆乱七八糟的杂物中间的地板上,舞服的扣子胡乱敞着,衣衫凌乱,形容狼狈。
夏伊达跑过来的时候撞在了门框上,发出“砰”的一声,范塔西亚给她惊了一下,缓缓地抬起头来,灰蓝色的眸子里浮现出一丝迷茫。
痛觉铺天盖地地席卷过来,令夏伊达的全身猛地一阵抽搐。
仔细看看范塔西亚,他的全身上下竟然是透湿的,发丝凌乱地贴在脸上,皮肤水淋淋的,就像刚从河里捞上来一样。
这一次使用的化妆品都是防水的,所以那张脸在水浴之中竟显得说不出的妖艳。
范塔西亚声音低哑地说:“你……为什么要来?”
夏伊达发现他的肢体,他的声音都在微微地发抖,原来,那一身淋了大雨般的潮湿,竟然全都是汗!
从来没见过,一个人的汗水,能流成这个样子,就好像要流干身体全部的水分一样。
痛成这样吗?
夏伊达知道在跳舞的时候,他的腿是很痛的。在那样的集中和超负荷之下,他的腿可能会根本无法承受,但是也没想到,竟然会这么严重。
他大概是不想让任何人看到现在的这个样子,所以,在结束后的第一时间,一个人悄悄地藏了起来。
他的脸上全是汗水,唯独没有眼泪。
格雷・范塔西亚是个过于坚强的人,坚强到让人心痛。
范塔西亚似乎是试着冷静了一下,脸上泛起一个苍白的笑。
“三分钟,”他说,“似乎就是我的极限了。原来,我终究是不能再跳舞。”
早就知道这个结果的吧,为什么竟然还抱有幻想呢?
在明知道自己的右腿已经难以长时间承受重力的情况下,格雷作出了改变,但是,每天的训练仍然是固执地保留了下来。
他仍然以舞者的标准要求着自己,无论是饮食,还是日常的训练。除了右腿的力量,整具身体的肌肉以及软开度,都竭尽全力地保持了原有的水平。
这对于他的身体来说是多么艰辛的事情,除了他自己,没有人能明白,甚至没有人能想象。
这一切,不过就是为了一个奢望中的泡影――万一这世界上还有一线希望存在,格雷不想自己成为那个没有准备的人。
可是,今天登上的,是阔别数年的舞台,舞台给予他的,依旧是冰冷的拒绝。
这个时刻,不仅肉体的痛楚令他狼狈不堪,心中卷土重来的疼痛更是难以承受。
不想见到任何人,尤其是不想见到……她!
格雷惊讶地看着夏伊达跌跌撞撞地找了过来,在看到自己之后忽然愣住了,愣了一阵子,忽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下一秒,他发现女孩已经跪在自己身边了,而自己的身躯多了一道紧紧的禁锢――
是她,张开双臂,很用力很用力地抱住了他。
格雷的身体一下子僵住了,甚至腿上那剧烈的疼痛都有一瞬间彻底遭到了忽略。女孩身体的柔软和温热,带着淡淡的香气,全都融化在他的胸口,紧紧地贴合着,随着抽泣而不住地颤抖。
就在身体接触的瞬间,格雷明白,她什么都知道了,她是如此的伤心,她是在为了自己而伤心着。
为他伤心过的人很多,但是,没有哪个人像她的痛苦这么深刻。她似乎感受到了与他同样的伤痛,并且因此而难以承受。
有一种心灵产生了交融和共鸣的奇妙感觉。
女孩紧紧地拥抱着他,抱得太紧而不自知,以至于格雷都感觉到了微微的疼痛。女孩似乎已经不能思考,也无法清晰地表达,她只是翻来复去地呼唤着他的名字――
“格雷……格雷……”
她在无意识中呼唤着他的名字,用她从来未曾使用过的方式,用她从来没有叫出口的那个称呼。
却意外的自然,声音里还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心疼和温柔。
格雷听得痴住了,有种从未有过的情绪在血管里流动,就仿佛一针强效的止痛剂,让腿部的剧痛变成了弥漫的麻木。
他缓缓地,缓缓地用手臂圈住她,好像试图抓住什么宝贵的东西。
情景有些熟悉,似乎不是第一次这样了。
然而,感觉又完全不同,心底那种古怪的温柔,从来没有这般强烈过。
格雷轻轻地吸了一口气,结果吸入的竟全是她的发香。
俯视着怀中的女孩,心中除了温柔的荡漾,那种撕裂的痛楚却也变成摧毁般的剧烈。
原来失去的,还不仅仅是作为舞者的未来……
“对不起,”格雷闭上眼睛,把脸埋在她的发丝间,轻轻地说,“这双手臂,终究是没有办法将你托举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