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下里一片漆黑,只余了轰隆隆的海浪劈头盖脸的砸过来,浪头之大、来势之猛,恨不能一下子就将人砸晕。
梁木樨不知道自己坚持了多久,而那个水手一直在苦苦挣扎着将她往风暴的外围推去,最后终是精疲力竭,沉了下去。
梁木樨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而他却用自己的命救了她。小女孩心头凄惶,沉默地伏在木板上,在巨浪中辗转沉浮。无数浪头兜头盖脸地打过来,她无处可躲,冷得瑟瑟发抖,唯一会的那点儿水性丝毫派不上用场。
不知道挨了多少巨浪的拍击开,梁木樨终于陷入了黑暗之中,她脑中最后残存的只有苦涩:这一世便这样结束了,白白浪费了周牧阳的一番苦心。
梁木樨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只感觉胸口沉闷地痛得厉害,四周都是哗哗的海浪声,头顶一轮圆月亮得晃眼。
她的视线落在身体上方一个男子身上,这男子一身月白衣袍,宽袖轻飘,长发在海风中缓缓拂动,恍若谪仙。
他逆着光,看不清容颜。
见梁木樨睁开了眼睛,男子呼出了一口气,倒是先开口了:“醒了就好,刚刚可吓死我了!”
这声音有点耳熟,女孩子皱了皱眉。
“怎么?才这么点时间暖暖就不认识我了?我救了你的命,小没良心的,你这是被淹傻了?”
“啊!”梁木樨忽然轻呼了一声,这个人,这个人居然是叶天星!
“竟然……竟然……你怎么在这里?”
她忽然有些不知道说什么是好了,心头一种情愫激荡,不知道是感激、激动、劫后余生还是其他的什么,只是讷讷地说着这几句话之后,便怔怔地看着叶天星。
叶天星被她直勾勾的目光看得浑身一僵,过了半晌终于败下阵来,有些粗鲁地将她的脑袋往自己怀里一按,声音放柔了几分:“别怕,暖暖,有我在,你不会有事的!”
女孩子的眼泪终于不期然地掉了下来,少年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柔声安慰道:“别哭了,已经没事了,我敢保证,现在有人比你还要伤心一百倍!”
梅溪书院近日发生了一件大事,轰动了碧澄海畔的三十六座岛屿十二院――南浔皇后唯一的弟子在奉旨前来梅溪书院求学的途中遭遇了海难,梅溪书院的师生全体出动,加上沿海的搜救队,苦苦寻觅了三天三夜,甚至将梅溪书院剩余的荒岛和附近的荒岛都寻遍了,还是没能找到梁木樨的下落。
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搜寻三日无果之后搜寻队便渐渐撤了,梅溪书院的师生们也都回去上课了,唯一两三个人还在孜孜不倦的寻找。
梅溪书院各院之间平常是不允许走动的,不过每个月的月底都会有考核,每个学院的前三名可以选择到其他的学院去参观,也算是交流,激发学习的动力。
阿泽卡在这一批的新生当中算得上是优秀的,但是有人竟然比他更加优秀。这些天听闻梁木樨出了事,他心绪混乱,根本无心学习。他来梅溪书院求学,是因为梁木樨也要来,他是陪着她来的,但此时梁木樨却在大海中遇难了,他便觉得即便是再在这里学学下去又有什么意义?她再也看不到了。
然而他又不舍得离开,他怕有一天她会忽然出现在这里,看见他不在,她会失望的。
于是每一个黄昏,下了学,他都会到海边的礁石上来坐上一坐。
残阳夕照,铺在水中,青天脉脉水悠悠。
少年独自怅然地望着风平浪静的碧澄海,希望有一日,那个小姑娘能够出现在海畔,一脸明媚的笑容,叫他:“阿泽卡!”
远处不知道谁在吹埙,那呜呜咽咽的声音伴着海浪传出去老远。阿泽卡不懂音律,然而那个人吹得甚好,每一个旋律都像是叩在人心上,他不禁慢慢往那源头走去。
金黄的沙滩之外远远的站着一个人,宽袍广袖,一身淡然的紫色衬得他身材越发的挺拔颀长。
走得近了阿泽卡才发现,那是一个少年,身量还没有他高。此时他已经认出来了,这就是在新学员中表现最突出的那个。
他叫沈熠,是大承百年世家家主沈世延的侄子,跟他在一个书院,也同住在栖云阁,不过这个人有些怪癖,平常不怎么爱讲话。
他慢慢地靠过去,沈熠也发现了他,停下了吹埙,转过头来,淡漠地看了他一眼,又转过头去看着苍茫的海。此时他的脚还泡在海水里,海浪一波一波地掀上他的长腿,打湿了大半幅衣袍。
阿泽卡迟疑了一下出声道:“竟然……你也在这里。”
沈熠的声音也很淡漠,仿佛不属于这个世间一般,他淡淡地反问:“怎么?只许你来么?”
阿泽卡挠了挠头:“我来怀念一个人,你来做什么?”
沈熠的声音中竟似忽然有了一点波澜:“怀念谁?”
“梁木樨!”阿泽卡没有隐瞒,也没有去看沈熠脸上的表情,径直道:“我跟她一路从漠北到了这个,她是一个很好的女孩子,可是在飞龙关的时候她掉下了凌江。你说,她既然掉下了凌江都能够继续活下来,想必这次落进海里,也是能够活下来的是不是?”
“你说什么?”少年似乎很吃惊,“她先前掉进过凌江。”
阿泽卡兀自沉浸在自己的背上之中,并没有注意到他神情的异样,点了点头道:“是啊,要不然我们也不会分开。”
沈熠眼中的诧异渐渐隐去,脸上似笼盖了一层阴云,他转过头去,望着远处的海面:“照你这么说,她命大得很,说不定真的不会死!”
阿泽卡连连点头:“你也这样想真是太好了!我们一起在漠北杀过群狼,大战狼群两次,一起抵御扎布的军队……她那么聪明,还曾经到雪湖中救过人,她一定会没事的!你说是不是?”
少年重新拿起埙,重新放在唇边前淡淡地说了一句:“但愿吧!”
晚风吹来,海水涨潮,冰冷的海浪扑击在他身上,水花飞溅,带着腥涩的咸味落得他满头满脸都是,他却恍然未觉。
悠扬的埙声响起来,呜呜咽咽,像是一首悲伤的悼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