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禾不记得自己就那样傻傻站着,看了唐成竖有多久。
大概像唐成竖在那站着等她,一样久。
这里是寺庙的后山凉亭,人至罕迹,是个清修的好去处,少不经事时,她便把这里,当做和唐成竖幽约的地点,每次随母亲来这塔庙上香,她都会悄悄支开一会儿的时间,为的就是来这里,见唐成竖。
现在想起来,次数繁复,想必母亲定有所察觉。
只是如今,已然物是人非,独独这里,还如当初一样,芳草萋萋,凉峨玉树,就连亭子上面,他们一同亲手刻下的字迹,也未曾消磨。
那刻上字迹的烘漆柱子,竟是颇为光亮,像是被人常常抚摸所致。
安禾心中一个咯噔,心头微颤。
还未及深思,静立半晌的背影徒然转身,猝不及防,就掉进了往昔依旧的灰淡眸子。
后背是一片庭院深深,前面是荒草凉亭,安禾下意识的想躲,却只能怔愣在原地,无处可藏。
唐成竖正准备离开这里,忽然一个转身,就看见一张久违的面容,清丽却紧绷。
两人都愣了半晌。
“安禾,过来―过来这里―”
嘴上喃喃,安禾早些时日就回了皇城,他如何能不知道,知道安禾定会来这庙市,所以特意一整日,都在这里守着,直到现在,日头西斜,才心灰意冷的准备离去。
这里是他们曾经相约的地方,有太多美好而模糊的记忆,没想到,安禾竟真的来了这里,这其中的意味,怎能不让他欣喜。
安禾就像是被迷了心智,听着她曾经迷恋的声音,看着曾经迷恋的面容,一步一步,走向唐成竖。
“我知道,你不会如此狠心的,我最了解你。”
“安禾,没人能比我更了解你了。”
“你不能就这么走了,这一次,我要你留下来。”
唐成竖满意的看着,对面的美娇娥心思恍惚,走向自己,等不及走得近了,就疾步上前去,将安禾紧紧抱在怀里。
深深嗅着安禾身上独有的馨香,嘴上喃喃自语,只有安禾和他两人能听得见。
忽然被一股力道抱着,安禾猛地从回忆中醒过神,发现自己居然在唐成竖的怀里,这个认知,让她觉得惊疑和恶心。
当即奋力反抗。
“你疯了!放开我,我让你放开我!”
“放开我―”
“唐成竖,你放手吧。”
从一开始的声嘶力竭,到渐渐的哭音初显,直到最后,已经泣不成声。
唐成竖也红了眼眶,只紧紧抱着安禾不松手。
不可否认,这么些年了,她还是贪恋他的怀抱,只要感受到一丝丝的温度,她心里建筑的冰墙,就会忍不住融化掉。
明明她的一生,都毁在了这个男人手里。
如果爱和恨,能那么轻易就拎得清,这世上,就不会有那么多的痴男怨女,她今日,也不会被鬼迷了心窍,来到这里。
哭到最后,仪容早就失整,安禾坐在凉亭的长椅上,借着山间缓缓吹过来的凉风,清醒一下头脑,平复心情。
她刚刚太激动了些,实在没面子。
忽然一声轻笑,从对面传来,坐在她对面的唐成竖,还是如往常一样,什么都没变,依旧酷爱穿着灰色衣袍,衣冠袍角俱是服服帖帖,一丝不苟,连笑容都是习惯性的,一副泰山崩于面前,都面不改色的样子。
但也就是这样严谨与轻浪的反差,让她着迷。
喜欢他在别人面前,冷冰冰不近人情的模样,更喜欢他对自己独有的温柔与体贴。
不幸的是,后来她才知道她搞错了,他的温柔对自己并不是独有,刚好恰恰,她是其中之一而已。
“你笑什么?”
激动的心情一旦平复下来,安禾也就觉得,不是什么要生要死的事情,自己和唐成竖,一样还是可以平平静静坐下来说话。
“当年不告而别,你变了很多。”
唐成竖转头,不再看安禾,而是看向不远处的山涧,“不过有一样你没变,还是像以前一样能闹腾,回府不过短短数日,就在整个皇城传遍风声,这倒也是个本事。”
边说还边弹弹衣服上,不存在的灰尘,复而再次转头看向安禾,一脸嘲笑愚弄的意味。
以安禾的脾性,自然是气急,但是对面坐着的,是唐成竖,于公,他是王爷,她是属民,自己与他没有了那层关系,若是加以冒犯,只怕不妥。
于私,她还没想好该怎么面对他。
所以,安禾只能破天荒忍了脾气,面无俞色的回应,“多谢王爷夸奖了。”
“安禾,你真的要跟我这样生疏吗?”
“咱们回到过去好不好―”
唐成竖终是耐不住了风轻云淡,坐到安禾身边,面色绷紧,灰淡色的琥珀眸子,直视着她的眼睛,里面竟满满都是认真的意味。
安禾不知好气还是好笑,以前若无其事的羞辱了她,让她心死,现在这样,又是想到什么好玩的乐子了吗?
他把她当什么了?
“王爷,我承认刚刚是我失态了,但是我不希望让你误会,何况我现在声名狼藉,怎么还能配和王爷站在一起。”
见唐成竖坐过来,安禾微微向外挪开了身子,语气更加生疏,像是真的硬了心肠,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内心隐隐传来的钝痛。
明明是他残忍背叛的,怎么还能这么若无其事呢?
唐成竖也并不着急,他知道,安禾一向心高气傲,在自己面前,更是如此,自己对她,只能徐徐图之,不能再冲撞了她。
三年前的那次意外,是他太不小心了,竟让人走漏了风声让她听见,自己在春华院又让她撞见,所以安禾才会气的不告而别,远离皇城。
他不去寻,是因为有把握,自己亲手宠溺长大的小姑娘,最终还会回到他怀里。
这不,果然还是乖乖回来了,自己已经给了她一次机会,就断不会有第二次,既然回来了,那就乖乖留下来,在他身边,他保证她能安安稳稳一辈子。
谢安禾,他志在必得。
只是,安禾是他一手宠着长大的,那些但凡染指过她的人,自己绝不会放过――
安禾说完,见唐成竖并没有接起话,只是一双眼睛紧紧盯着自己,里面流光四溢。
明明是炎热的夏天,可这山里面,也太冷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