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明德在极力的压制着自己的情绪,往事终归只是往事,多年前巧秀嫂子已经和宋家没有关系了。
那个李遂不错,巧秀嫂子有他照顾,他也放心了。
到了此刻,宋明德非常确定,‘林泽宇’就是宋雨花,而宋雨花之所以愿意雇佣他,多半是看在小时候的那点情分,人要知足,宋雨花给了他一条生路,仅此而已。
倘若他看不透,怕是会连这条生路都葬送。
挺好,就这样挺好。
至少知道了巧秀嫂子和一双侄儿侄女不仅活着,还活的很好。
在同一个屋檐下,林巧秀和宋明德迟早会见面,宋雨花一直等着,倘若宋明德认出林巧秀,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念头,她也不会当真留下这个祸根。
三岁那年,宋雨花被架上火堆,是宋明德找爹娘报信,宋雨花才顺利被救下。
这份恩情实际上多年前已经报过了,只是宋雨花向来如此,对她有恩的人,哪怕已经有过报答,也看不得恩人当真走投无路也不帮上一把。
何况,这个人还是自己的小叔叔,抛开亲爹无论,有些血溶于水的感情,是没办法那么容易割舍的。
只是无论什么事,都必须在不影响至亲安全和幸福前提之下。
刚才林巧秀和宋明德碰上,宋明德失态下的举动,这些宋雨花多少都是有些不高兴的,不过等她再进厨房,宋明德已经恢复了常态,他隐藏的很好,但他微颤的手还是出卖了他。
他如此压抑着情绪的样子,让宋雨花微微一愣,随即心中叹息,是她太敏感了,多年战乱,换做是谁,碰到多年前的亲人,也会控制不住情绪外露的吧!
何况是宋明德,他没了半条腿,到现在还能好好的活着,恐怕除了放心不下于老伯,就是对亲人的牵挂了,心心念念的盼着,突然见到,又怎么可能控制的住情绪。
“谢谢你!”突然,耳中传来很轻的声音,宋雨花闻言瞬间回神,视线寻着声音看向宋明德。只见宋明德放下了手里的饺子,手微微握了握又松开,随后抬头迎上了宋雨花,他坦然的仔细打量着宋雨花,足足过了几息的工夫,才露出一抹笑意,兀自点点头说:“谢谢你,谢谢你们还活着!”
亲人还活着,即使不会相认,对自己空落落的心,也是一种成全。
说出这句话,宋明德看上去很高兴,他嘴里感叹的说着:“长大了,都长大了!~”
小时候,巧秀嫂子对他他,他感念,如今林巧秀另嫁他人,与他们宋家彻底没了关系。而宋雨石,是嫂子离开宋家后才生的,虽说是宋家的孩子,却少了情分。
相比较林巧秀和宋雨石,反而是宋雨花这个侄女儿,知道她好,更让宋明德欢喜。
“人都会长大,也都会老去,时间在跑,过去的已经过去,回不去了……”宋明德眸光恍惚,大发了一番感慨,说着话,不紧不慢的拿起一个饺子皮,一边缓缓的往饺子皮上裹馅,一边轻声说:“我是于德,这辈子都只会是于德。”
这句话的声音很轻,却像是带着某种强大的力道,深深震入宋雨花耳中。
宋雨花心中微震,她低头看着这个只比自己大七岁,却满脸沧桑的小叔叔,心中突然有些不忍。
很明显,宋明德这句话就是对她说的,这是让她放心,他不会向林巧秀表露身份,也不会做什么不该做的事,他如此坦然放手,正是宋雨花所期盼的。
宋雨花抿了抿嘴,视线落到宋明德的腿上时,心里开始琢磨。
或许,她可以想法子,让小叔叔站起来。
让他站起来,找到点活下去的自信,也不用当真就生无所恋的等死啊!
宋雨花走上前,伸手在宋明德肩膀上拍了拍,啥话也没说,在李二蛋、蔡大初几人一脸不解的神情下,走出了后厨,李遂已经去请大夫了,虽然知道自家娘的身体没问题,但宋雨花还是先上了楼。
刚上楼就听到窗外有鸟雀叽叽喳喳的叫唤。
宋雨花脚下一顿,推开了一间客房的门,这间客房的窗户,背着街面,外面是条很窄的巷子,推开窗户,那鸟雀‘啾啾’叫了两声飞了进来,站在窗台上,‘啾啾啾啾’的叫了起来。
宋雨花的神色随着鸟雀的叫声几度变化,过了良久,挥一挥手,看着鸟雀飞走,才眯着眼睛若有所思起来,此刻的她嘴角挂着一抹古怪的笑,可见她的心情也是十分怪异的。
片刻后,她无所谓的哼笑一声,推门出去,正好碰上李遂请来的大夫。
林巧秀怀孕的事,宋雨花早就知道,只是知道时,一家人在路上,林巧秀不让她告诉别人,到了向阳镇又碰上落难的大舅妈,这件事又被耽误了下来。
要不是今天自家娘和小叔叔碰了面,宋雨花也不会多嘴的说出来。
毕竟,林巧秀怀孕,她亲口告诉孩子的父亲李遂,才更有意义。
好在瞧李遂那样,光知道傻乐呵,似乎并不介意。
如宋雨花所料,林巧秀这胎很稳,大夫看过后也是满面红光,大赞:“养的好!”这年头,大人小孩都活不安稳,一个孕妇能把胎坐的这么健康,实在难得,老巴巴的大夫已经许久没见到这情形了,自然满心高兴。
给过诊金,宋雨花主动送客,顺带去四处看看,找个僻静宽敞些的院子。
向阳镇的萧条景象,宋雨花那日刚到向阳镇就看到了,但他们毕竟刚到,还没有深入各处细瞧,今儿捡空出来找房子,却在看到各处的颓败之气时,忍不住各处走动。
向阳镇的正街上,早些年也是一街两行的店铺,可如今,店铺十家有八家门户紧闭,余下两家,也完全没有生意。
像几人那日刚到向阳镇时用饭的饭馆,以及后来购进粮食的粮店,再有兴隆客栈和三两家门前连个客人影子都没有的小店,便已经涵盖了整条街的营生。
相比较这些营生,反倒是窝在街角、衣衫褴褛的人们,更常见。
那些人大都穿的破破烂烂,一个个颧骨深陷、瘦骨伶仃,有几个破旧的衣服根本挡不住身体,露在外面的胸膛上,肋骨根根清晰可见,大人如此,环绕在他们身边的孩子们,又何尝不是如此。
华夏历史悠久,古训有云,男女七岁不同席,可那些衣衫破旧的孩子,有些明显不止七岁,却浑身上下赤条条,根本连片最基本的遮羞布都没有。
宋雨花知道日子艰难,却不知道,竟然艰难如此。
人们见着宋雨花,都巴望的看过来,眼里充满了期望,见宋雨花驻足看他们,更是不论大人小孩,伸出手去,一个声音叠着另一个声音的说:“可怜可怜我们……”“给口吃的吧!~”
宋雨花的呼吸有些沉重,她暗暗捏了下拳头,果断转身离开。
她在兴隆客栈门口不是已经摆了免费茶了吗?这些人为何没有去?心中忍不住反问,却又快速的苦笑摇头,阿兴、阿旺说过的,这年头好些人家太穷,有的一家好几口,就只有一件囫囵的衣服,谁出门谁穿,其他人就躲在家里,成天不照面。
就算她免费送茶,那些躲在家里的人,也是喝不到的。
怪不得,向阳镇这么大个镇子,怎么可能区区几锅茶水,就能人手一碗的包圆所有人。
宋雨花决然离开,那些没讨到东西的人,似乎早就见怪不怪了,没有追赶,麻木的退回去,缩在墙根,等着下一个靠近的生机。
不行,这样下去不行。
宋雨花暗暗捏了捏拳头,如今已经入秋,要不了几个月就是寒冬,到了冬天,这些人就算还活着,也会被冻死。
要想个什么办法?宋雨花一边想着,一边走进了大街旁的岔巷,明知道背街岔巷里的情况恐怕比正街上的还要糟糕,却忍不住要往前走。
随着步子的迈进,宋雨花的呼吸有些发堵。
那日看到于老伯和宋明德的居住环境,她以为那已经是很糟糕的了,却不想,那种居住环境在这里稀松平常。
本来是出来找房子的,可看到向阳镇如今的民生,宋雨花早将出门时的打算抛到了脑后。
尤其是,好不容易从一条岔道走出来,没几步看到青砖高瓦的大户,鲜明的对比下,宋雨花心中莫名生出一股邪火来。
贫富差距在哪个时代都存在,这事无可厚非。关键是,贫富差距中包含了强抢、霸占、剥夺、轰赶等等,这就让人很难不感到愤怒了。
看到那高门大户的门头上,用鎏金大字写着‘宋府’二字,宋雨花脸上的颜色变了好几变。
这宋家还真是根深蒂固,当年宋雨花离开云华县时,可是将宋府的私库给端走了的,没想到一场战乱后,人家回到向阳镇,又成了贵户。
……要不要在进去一趟,把粮仓和金库给劫了呢?
宋雨花皱着眉头思量,正想的出神,突觉后脑有股气流急冲而来,宋雨花身形一僵,随即没有做任何反抗,在一棒子砸上来前,微微错开些,却顺势倒了下去。
“不是说这小妞儿很厉害吗?不过如此啊!”有人哈哈笑着说道。
“赶紧过来帮忙,三少爷还等着呢!”有人斥了一声,紧接着,宋雨花便赶紧到有人反着她的手,将她绑了起来。
“这小娘们那日真厉害,连三少爷都敢打,这下落到三少爷手中,恐怕不死也得脱层皮。”
“怎么?你瞧上这娘们了?你要真想要,等三少爷玩腻了,跟三少爷讨个赏,不就得了?”
“别浑说,我才没有。”
“得了得了,你们两咋那么多废话啊!赶紧的把人扛上,走啊!~”
“哎哎,好嘞,好嘞!这就来、这就来~”
宋雨花感觉自己被装进了一个麻袋,然后被人扛在了肩头,再然后,就感觉到被人扛着走……
三少爷?在向阳镇能被称为三少爷,还与她有恩怨的,貌似只有宋冠中。
那宋冠中还真是,不长记性,连他家大哥都知道她不好惹,宋冠中却偏偏往上撞,呵呵,真是不作死就不知道怎么死。
宋雨花被绑在袋子里,虽然有点狼狈,她却丝毫不介意。
她正愁没机会进宋府呢!这送上门的机会,不用白不用,何况,可是宋冠中先招惹她的,那他一气之下做点什么出格的事,就不能怪她了哈!
想到人称宋恶霸的宋冠中偷鸡不成蚀把米,将要面临的惨痛代价,宋雨花顿觉心情好了很多。
没过多久,那几个扛着宋雨花的人,就从宋家一扇不起眼的侧门,溜了进去。
宋家在向阳村的宅子挺大,几人扛着宋雨花一路弯弯绕绕走了片刻,才将人带进了一间屋子,将人带进去后,直接往地上一丢,便关上门,匆匆离开了。
宋雨花听了听动静,听到人走远,挣开捆着双手的绳子,划开了袋子,走了出来。
宋府某间屋里,宋冠中听过手下的报告,眼眸立马就亮了,他有些激动的盯着手下问道:“你、你没看错?真是、那个小娘们?”
“是的,三少爷,属下看的清清楚楚,按照您的吩咐,我们一早就去兴隆客栈外头守着,亲眼看着那小娘们从兴隆客栈出来,然后一路尾随……”本来早就想动手,但宋雨花浑身时不时散发出来的戾气,吓的他们背脊发寒,根本不敢靠近。
直到宋雨花走出岔道,站在路口发呆,他们才趁机下手。
要是往常,看到像宋雨花这么年轻貌美的女子,少不得要摸几把过过瘾,可宋雨花之前打过三少爷,除了三少爷,那日跟三少爷一起去的人,没一个是囫囵的,那些皮开肉绽的鞭痕,看的他们心中惊骇。
再加上宋雨花徒手夺枪,面对狗血淋头等事件、无所畏惧。
总之一句话,宋雨花就算是被他们打晕了,闭着双眼的时候,他们看到宋雨花,也只有心中胆寒的份儿,根本生不出半点邪念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