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九章 自我认知
“主子,”我开口,稳住声音不让它那么脆弱。“有事?”主子头也没抬地问我。“我的鞋子在你旁边。”我想说的不过就是这句。主子的眼睛终于离开文件,抬起眼皮又低下头在床边看了看,很快找到我的拖鞋。
“对,就是那个。”其实那是医院的拖鞋,我一直注意着主子的动作,发现他看向那双鞋的时候立刻说。主子闻声望向我,我以为他会让开,没想到他竟然弯下了腰身,长臂一捞轻轻将我的拖鞋拿起来。
一连串的动作看得我有些震惊,主子将我的拖鞋轻轻放在床边空一些的地方,还是他那侧。我如果要下去非得从那边走不可。
我没有想到他会亲自拿我的鞋子,只好小心翼翼地从床侧下去,然后穿上鞋子。虽然跟主子没什么肢体接触,但是我实在是不习惯今天这种靠的很近的感觉。我穿上拖鞋赶紧走了两步离开床边,苹果核被攥在手里,头也不敢回。与其说不敢回不如说有些窘迫,因为一般这样的情形下主子不会突然提起我的错处处罚我之类,没有必要害怕,但心头有些异样。
我走出病房,路途中丢掉了苹果核,然后洗了两遍手,有点愣愣的,双手一直放在自来水底下冲,水流从手心手背淌过,一束阳光从半透明的玻璃窗户照射进来,光影落在水流上,伸出手又落在手面上,让人觉得恍惚。
鞠一捧凉水拍拍面颊回过神,该回病房去帮主子剥柚子了。“菊色舞秋”在即,宋姿上次来的时候我还没有跟她交接工作。虽然有点不太甘心,但是主子选了宋姿,让我不得不交接,而且还会自觉的、仔仔细细地交接。最近关于花展几乎是没我什么事情了,花展上面需要直接用英文跟合作方交流倒是一个不小的难题,得把精力花在背英文上面。
如果主子并没有想要把我完全逼上死路,那么十二月初我还有另外一件事情要去办,那就是核验并取回Emperor姑娘们的冬季服装。先前跟李经理合作的那一批,那是我在主子那里接到的第一项正式任务,我一直记得。原本已经把它提上行程,只是后来出现了一系列的任务,更加重要而且时间靠前,所以把它压后了。
如今只剩下单一的工作,这个要重新提上行程了。我一边想一边推开门走进病房,眼睛下意识看向主子的方向。结果那里竟然空无一人。不是说让我帮他剥柚子吗?我有片刻的怔愣,可是主子已经离开了,椅子上面还剩下两片放置在面巾纸上的柚子,那摞文件夹的消失让主子已经离开的事实更加确定。
我在门口静立了两秒来适应这个事实,然后走进去,趁着天还不黑赶紧关上了窗户,等天黑之后肯定又会害怕,我想。我看向蒙蒙黑的窗户外面的小巷子,一股秋的凉意一直透到胸膛里面去。
“咳咳~”忽然之间又忍不住轻咳了两声,摔断的肋骨已经不疼了,腰部以下胯骨前面的瘀血瘤喷了药水每天按摩也已经逐渐小下去。然而左半边身子被摔出的淤青全部都还在,轻轻得一动就会感觉到疼。
我又回到床上,还事先将两片没吃完的柚子拿到了床头柜上。柚子皮摸上去有些拔干,皮都变脆变硬了。回到床上手里拿起一片柚子开始剥,眼神悄悄飘到了病房门的外面。主子这次真的不会再进来了,我想。
手上形成了记忆顺利地将柚子剥开,然后从底部一撕整张柚子皮就分成了两半。眼睛看着窗户外面,一条巷子不能见到直射光线,显得很晚。我将剥开的柚子果肉放了一小块在嘴巴里面。
牙齿沿着果肉横切面咽下,带着一股清甜味的汁水渗出来,刺激着味蕾。味道果然不错,怪不得能入主子的法眼,我想。
关闭了窗户,病房的门也被我关的严严实实的,所以这个房间不再透气,逐渐变得沉闷。我原本倚在床头吃柚子,后来恍恍惚惚地睡着了,剩下的被我掰碎的柚子全都散落在床头,不知不觉翻身的时候压倒,柚子汁沾得枕头、发丝和侧脸到处都是。
我醒来时感觉自己脸上湿漉漉的,下意识把手伸到枕头和脸之间去摸,被手背下面冰凉柔软的触感吓了一跳。坏了,是不是柚子落在枕头上压烂了?我下意识地想,忽地坐起来抹了一把自己的脸。脸上黏糊糊、湿漉漉的,我“呼”地坐起身,回头看向自己的枕头,枕头上面有一滩发黄的果汁渍。
这里是病房,床单和被套都不是自己的,可我却把它们弄脏了。从来没有想到这样的情况会发生,毕竟我很少会主动给别人添麻烦。我赶忙将碎掉的柚子全都的。清理到垃圾桶里面去,现在把它们拿去洗也不现实,到时候连人带床褥消失反而给医护人员增添更多麻烦。只能等到今天上午例行检查的护士过来我再跟她说,请她们帮忙换掉。
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因为主子离开走神到这种地步,居然手里拿着柚子果肉没放下就睡着了,对于自己的行为有些懊恼。
出院是在两天之后,我已经完全退烧,肋骨骨折的疼痛感也不再强烈,只是偶尔有些隐隐约约的疼。我坚持想要出院,因为在那个开着小小窗户的病房里面的隔绝感让人压抑。
Emperor内部医院的院长是个五十岁出头的叔叔,看起来只有四十小几的样子,我得到了他和自己医生的批准,然后正式出院。
来的时候是直接被送过来的,走时没别人知道,自己收拾好为数不多的东西然后离开。离开时遇上了每天帮我例行检查的护士,我向她道谢还随便聊了两句。
“这么着急出院?”她问我,态度柔和。先前我把柚子汁沾到床单上面请她帮忙的时候她也没有表现出丝毫不耐烦。
我朝她露出微笑:“这段时间麻烦你了。”她客气地朝我点了点头。住了几天,除了刚开始宋姿来看过我还有主子在病房里面留了一天,没有其他的人来。这种被大多数人忽视掉的安宁居然让我害怕,这一刻我终于发现了自己心境的彻底改变,我不再是当初那个因为害怕见外人而不肯离“家”打工的女人,我适应了自己的岗位,也希望能够通过这种方式的社交为自己博得更好的前程。
离开医院的时候,我看清了自己内心真正的想法。我接客的时候之所以能够顺应郑昀的动作大概不仅仅是因为我和他之间有感情,而是我逐渐可以坦然地接受自己当前这份工作。我提着东西穿行过后院,独自一个人反思着最近经历的事情,我是真的变了,原本的原则和底线在Emperor的环境之下逐渐变为唯一一个目标:活下去、向上爬。
直到走进Emperor的建筑楼我才发现自己经过那个小院的时候竟然一眼略过,丝毫没有注意到它。不久就是花展,那是眼下唯一的机会。夜场的路已经走得太远,我只能把脚下的路踩稳,走向更深处。
冷静下来去想,主子对我的态度存在几分微妙。因为我接待的客人是郑昀而大发雷霆,但是我住在内部医院期间他又来我的病房里呆了一天,并且要求我跟他一同出席花展会的合作商接待工作。虽然拿不准主子到底是怎么想的,但是我能够感受到自己在他那里应该还有些价值,不至于像当初一样“就不配活着”。也许宋姿说得没有错,有些事情我还是应该从主子身上下手。
我穿过Emperor一楼大厅的后方,能够听见隔着房间大舞池那片的热闹喧嚣,也经过了冰冻着各个器官部位的黑色冷库。在喧嚣之中平静,在寒天冻地的危险当中愈加坚定。这大概就是我命里的必经之路,我要用行动谱写自己的序章,而不是按照上天的剧本延续卑微和渺小。
不过是几天没有回自己的房间,推开门的那一刹那竟然有些许恍惚和陌生的感觉。这间房间里面住过不同的人吧,早前的我不清楚,但至少就我所知一开始是白浅歌一个人,后来是我们两个,而现在仅仅剩下我。未来的这间房间是不是属于我?我之后又会住进什么样的人?
一切都难以预测。按道理来说白浅歌不会再出现在Emperor,就像妈咪和主子分析的那样,我也知道没错。但是我总是觉得这次花展是我和她之间的一次较量,一场隔了空间的、无声的较量。说不出理由,一如白浅歌从什么时候讨厌我,甚至恨我、算计我一样。
把自己从医院拿回来的包和一塑料袋的药放在梳妆台上面,我瞥见梳妆镜中的那个人面色苍白泛黄,身上缠着绷带再套上修身的衣服就显得很臃肿,躺了几天眼睛里面居然还是有红血丝,眼中迸发的光芒却隐隐闪烁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