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整整一夜没办法合眼。
只要一闭上眼睛,我跟小南相处的点点滴滴就会清晰地在眼前浮现出来。他出车祸时会想到我吗?如果他知道自己会死,是不是就会……认真地跟我道别?
萧家太过于决绝,连关于他的最后念想也没有留给我。
而让我倍感恐惧的是,我一旦回想起关于小南的一切,嫁给萧楠后的各种细节就会同时浮现。他对我的好,对我的残忍,哪怕只是音容笑貌也会跟小南重合在一起。
如此循环往复,我感觉自己不仅仅被失去孩子的病痛折磨着,还被这种心灵上的冲击折磨着。
我甚至想着要不要去死。
带着这种痛苦,在清晨时我终于短暂地合了一下眼。
恍惚中,小南坐在我床头。他笑得跟当年一样干净好看。
他说:“一一,连着我的份,好好活下去吧。”
我再度睁眼时,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恰好透过窗户洒到我的脸上。我的眼角还挂着眼泪,我擦了擦眼睛,低声说道:“好。”
“好什么?”一个熟悉的低音炮男声响了起来。
我一愣,下意识地转头,一下子就看到了吴越。
虽然大半年没见,但吴越却一点也没变,依然是熟悉的懒洋洋的表情。此时他正四平八稳地坐在我床边的椅子上,吃着顾芷媛送我的苹果,非常自来熟的模样。
“……那苹果很贵,吃慢点。”我扯了扯嘴角,提醒他。
吴越挑了挑眉,说道:“我以为你这么久没见我,就算不是热泪盈眶,好歹也该满心愧疚地向我道歉,跟我解释你旷工大半年的原因。”
“因为你是吴越,这些事情你肯定都知道的。”我笑了笑。
“你倒是了解我。”吴越扬了扬唇。
他又削好了一个苹果,分了好几块,说道:“想听听我为什么会来吗?”
我诚实地点了点头。
“那先吃了这苹果,你嘴唇已经干裂皮了,看起来一点也不可爱。”吴越一边将苹果块递给我,一边毫不留情地说道。
“我本来就不可爱。”我撇了撇嘴,但还是老老实实接了过来,轻轻咬了一口。苹果很清甜,这大概是这么多天来第一个让我感觉不到苦涩的食物。
吴越似笑非笑地看了我一眼,接着说道:“之前你突然旷工,杂志社很头痛,本来已经敲定你来参加环球杂志的项目了,临时爽约,对方也很不满。”
我渐渐低下了头。这些事情虽然都在我的预料中,但吴越真的说出来,我还是会觉得沮丧。毕竟那是我辛辛苦苦争取来的机会,最终却还是失去了。
吴越托腮欣赏了一会儿我失落的表情后,突然说道:“不过《Colour》已经准备好专门成立一个副刊,以旅游项目介绍为主,与环球杂志合办,凑巧的是,这副刊缺了一个副主编,你说我应该招谁呢?”
我蓦地抬起了头,愣愣地看着吴越。他挑着眉,漂亮的眼睛就像是黑曜石一样闪闪发光。
“有人要自荐一下吗?我可以根据她的能力考虑一下,走个后门嘛,也是可以的,看脸。”
我握紧拳头,不自信地问道:“社长,我……可以自荐吗?”
“我这个人很奇怪的,一般遇到没自信的人都很嫌弃。对了,你刚刚说什么,我没听清。”吴越笑眯眯地说道。
我认真地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吴社长,我有三年《Colour》工作经验,参与过环球杂志合作项目前期工作,请问我可以自荐吗?”
“那我就勉为其难给你走个后门吧。”吴越眨了眨眼睛。
我心中一松,终于有了一丝久违的放松感。
“不过你需要尽快收拾一下,这一次你需要去法国呆半年,前期组建工作和杂志栏目具体事项都需要你亲自参与。”吴越说道,“你收拾好心情了就跟我说。”
“我已经准备好了。”我扯了扯嘴角,说道,“我在这里……没什么可以留恋的,我明天就走可以吗?”
吴越的眼中没有多少惊讶,只是问道:“你想好了吗?”
我低头,笑了笑,说道:“我的行李很简单。”
“你的法国签证我已经提前帮你办好了。”吴越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坐在了我身边。
他似乎犹豫了一下,但还是拍了拍我的头,说道:“你和萧楠的事情我已经都知道了。”
“嗯。”
吴越一向神通广大,他知道我离婚的事情并不算难。
“其实我本来想今天下午来找你,但今天早上不知道怎么的,四点过就醒了,怎样也睡不着,所以我来了。我来的时候,你看起来睡得很不好,眉头皱得紧紧的,比我想象中还要憔悴十倍,我突然……有些庆幸,自己还好早来了。”
吴越说这些话时有些犹豫,但嗓音却稳稳的。
“你干嘛跟我说这些……”我叹了口气。
吴越突然开始前言不搭后语,我听着也忍不住有些头疼。
吴越轻咳了一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肩膀出租,主人选择性失忆,只限这一个小时,免费。”
“我还好……”我垂下眼眸。
这些天经历的事情太多,我早已经心力憔悴,能够做出离开的决定,已经是我现在最理智的选择了。
吴越沉默了片刻,叫了我一声:“胡一一。”
“嗯?”
“……我曾经听人说过一句话,你现在经历的一切苦难,都是你今后涅槃重生的垫脚石。”
吴越说完后,苦笑着挠了挠头,“我其实不太适合说鸡汤。但是,有一句话我是真心的,胡一一,我在你身边。”
我听得有些恍惚。当年的小南,婚后的萧楠都和我说过这话,可是全部都变成了握不住的沙。
他们的声音在我耳边重合,像是梦魇一样,一遍又一遍地回响着。
麻木到空洞的心承载不了扑面而来的哀恸,我终于还是没忍住,头抵着吴越的肩膀,手揪着他的衬衣,狠狠地哭出了声。
我哭得天昏地暗,像是要把所有的委屈和痛苦都发泄出来。
医生和护士担心地来看了几次,但吴越招着手让他们出去。
我也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只记得自己后面实在是哭不动了,才停了下来。
吴越拍着我的肩膀,哭笑不得地说道:“你这是强行给我做‘湿身’效果啊。”
我不管不顾,扯了他的衣袖,用力擤了一把鼻涕。
吴越的脸绿了绿,不爽地喊了我一声:“胡一一。”
我吸了吸鼻子算是应答。
“你还没告诉我,你刚才睡醒时说的‘好’,到底是好什么?”
我沉默了一下,低声说道:“……我答应小南,好好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