榕城。
刘夏来坐车押着林登辉回到局里时，已经过了下班的时间。
此时局里依旧人来人往，这公安工作一旦忙起来，真就是没日没夜，但就算是如此之忙，依旧是案件累积。
从霞埔回来的路上，他一直在思考着这个福林专案的各个细节，眼下已经是九月中旬，离着国庆也只有两周时间，如果说敌特要搞破坏，很可能选择这个时间点！
“大力，把人叫到我办公室。”
把林登辉交待严加看守后，他叫来包括林万马在内的几个专案组成员开个应急工作会议。
在回来的途中，他想到了一个土味十足的调查方案。
“目前的情况看，这个老榕在七号当天下午应该是有离城出差的。”刘夏来锐利地看着四个成员，“现在我们需要做的就是排查榕城单位哪些人员在当天有出差任务。”
四个成员相互看了几眼，这是个不得已的办法，工作量很大，结果也只是出一份大名单。
“刘局，榕城单位这么多，......”
“出差肯定要办公室开介绍信，单位肯定也知道，你们一个个打电话去问，局里有榕城各单位名单。”刘夏来看了他一眼，“做好记录。”
“刘局，现在是星期天，单位里恐怕找不到人，这种情况值班室的人未必知道。”王大力开口说道。
“先整理出这些单位办公室主任的名单，打电话到他们家里问！”刘夏来早就想好了，“单位再多，今天也要给我打完！”
“是！”四个成员齐声应道，五分钟一个电话，一个小时可以打十二个，五个小时打到十点半，再晚就可疑了。
两百四十个单位，不知道能不能足够把那个老榕给放进名单里。
最笨的办法也可能是最有效的办法，虽然浪费时间，但如果别无良策，这就是最好的突破口。
这个潜伏在榕城多年的敌特，本月七号下午出差，只要能有名单，那就在名单里头进一步排查，......
甚至可以让这些人都来局里，偷偷让林登辉认一遍。
“刘局，我有一个建议！”
“说！”
“打电话时先在省市一级查，区一级的......”
“也要查，而且是几个主任都要问到，......”刘夏来果断挥停，区一级也怎么就敢放掉，这人员上上下下的。
“可如果就是主任呢？”林万马突然开口。
刘夏来看看他：“问的时候注意方式方法，就说......我们要搞一个交通路面治安情况调研会，问他最近有没有出差，然后向他要这个月出差人员的名单，他肯定会说明天上班再给，那么你就说先报几个名字，着重问七号那天的，看看他有没有印象。”
“交通路面治安情况调研会？”
“对，公安部牵头，铁道部交通部联合发起的。现在人员流动量加大，我们要针对这个情况出台综合治理方案！”刘夏来呼了口气，感觉自己好像摸对了什么重要的事。
“明白了吗？”
“明白！”
门被敲响。
“散会！”刘夏来示意。
门开，一个公安进来：“刘局，首都电话。”
…...
香江，大埔，荣光印刷厂。
郑华标抱着档案袋下车上楼，他来到排版室门口，看到那照排机边上坐着几个人，那个考察团团长蓝晓龙戴着老花镜正看着一份书稿。
“蓝先生，你好！”郑华标在门口笑着打了个招呼。
“艾迪在哪？办公室？好！”
他转身走到办公室门口停下，好像听到房间里头有人不停地在呼唤着一个名字......小强？
郑华标面露疑色，敲了两下门：“艾迪？”
“等下......进来！”
郑华标推门而入。
艾迪方面前有个咖啡杯，杯子倒扣在桌上，眼睛里带着欠眠的红润，手里转着一支笔。
“艾迪！”郑华标看看四周，并无他人，“刚才你在叫什么？”
“没有，我在做事！”艾迪方有些些慌张的模样。
郑华标走进门，很慎重地把一捧档案袋放在桌上。
“这是什么？又是书？”艾迪方瞪大眼睛看着这些如此相似的袋子，心中暗暗吃惊。
郑华标点点头：“李生说，这些要排版。”
艾迪方点点头，伸手数了一下，十八个袋子，理论上来说，这就是十八本小说。
那种一张纸写只写几句话的小说。
“之前为什么不一起拿过来？”艾迪随口问道。
郑华标看了艾迪一眼，他没跟别人说过这是李一鸣现写的，现在当然也不能说。
现在看来，艾迪可能隐约猜到了这些是李一鸣写的，毕竟这笔迹就是一模一样的，这如出一辙的风格，就好像有种书你看两行就知道是古龙写的，有种书你看到最后就知道肯定是卫斯理编的。
“之前三十本大概还有五分之一没有排完。”艾迪方挠挠头，“这些有没有指定哪个厂来排？”
“没有。”郑华标摇摇头，看了看这些档案袋，“你看着安排吧！”
“那还是平均分配比较好。”艾迪方拿起电话，打了一圈，“进度都差不多，这里留三本，另外十五本送去那五家厂。晚上应该可以排完。”
艾迪方挨着个抽出纸稿来看了下书名，留下三份：“这三个留在这，别的你送去，......”
郑华标估计艾迪方是在挑自己爱看的题材：“你觉得好看吗？”
艾迪方微微一顿，神色有些复杂，口气有些敷衍：“嗯，还行吧，......”
随手在笔记本上写了个收条撕下递给郑华标。
阿标点点头，看着艾迪方签收好自己那三本，开口又问道：“现在的情况怎么样？”
“还算不错，至少今天我们的供应量超出了预期。”艾迪方看了看门口，“晚上肯定还要加班，还有几家银行也要代发了。”
“哦？是哪几家？”
“现在不能告诉你，李生只是这么通知我。对了，你回头跟小李生说一下，他们大陆的同志不懂英文，这些书排好后我都重新校过了。”艾迪方低低地打了个哈欠。
郑华标笑了笑：“他应该知道。”
艾迪方轻轻哼了一声：“可未必，那些同志说自己不管看不看得懂，一个标点都不会漏，一个字都不会错，你能相信？”
艾迪方在同志两个字上加了狠狠的重点，郑华标可以想见很可能发生过什么激烈的口头冲突！
“结果呢？”
“结果当然是被我发现有问题了，”艾迪方指了指架子上那一叠厚厚的档案袋子，“每一本都有几个地方，错词，应该是笔误，还有词组，用得太离谱了！”
郑华标皱皱眉：“笔误？离谱？”
“就那么点字，就有那么多错误，居然还说这可能是通假字，我从来不知道英文还有通假字的说法......夹着拼音也就算了，还......”
艾迪方站起来去抽了一个档案袋，拿出来摆在桌上：“这是打印稿，你自己看。”
郑华标拿起稍稍翻了一下：“哪里？”
艾迪方不耐烦地翻了两页，指着上面：“Showrich，你告诉我是什么意思吧？”
郑华标想了想，欲言又止。
艾迪方摊了摊手：“我只能认为这是作者生造了一个词。大概是展示自己有钱的意思。”
郑华标哦了一声：“挺形象啊！”
敢怒不敢言的艾迪方瞪了郑华标一眼：那臭小子有什么权力造词？！他编字典的吗？
“那good good study，day day up，呢？我学了这么多年，从来也没听人这么说过！偏偏蓝同志一点都没看出来，说这很好理解，大陆人都知道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还有people mountain people sea，我的天，人山人海那不是这么翻译的......应该说是a sea of faces......他写这些书准备给谁看？小学生吗？”
艾迪的口水喷得桌子到处都是亮晶晶的小泡泡。
郑华标闻言很有些不悦，他可是觉得写得挺好挺有趣，艾迪方这是连着他一同给打击了，我是小学生吗？
但眼前这位是英国名校大学毕业，比起文学鉴赏水平可能甩自己几条街，阿标也不好多说，只是提醒他：“喂，口味的事不能勉强的啦！不过，你刚才不也说还行吗？”
“故事还行，文笔太......”艾迪方摆了摆手，“稚嫩！”
人家本来就是小孩，郑华标抬起眼皮瞄了艾迪方一眼，又落回纸上，他现在有空扫了几眼内容简介：“这写的是什么？Wan-sou-wu-jiangsystem，训兽的......我还以为是万寿无疆......原来是万兽无缰，这挺有意思......”
“怎么说呢......故事吧，也不能说没意思，......”艾迪方啧啧嘴。
这一本书说的是一个穷人突然得到了一个神奇的万兽无缰系统（Wan-sou-wu-jiangsystem），然后发家致富走上人生巅峰的事。
大概的逻辑就是：只要宿主有爱护动物的行为，就可以得到积分，通过积分抽奖，这个系统会给宿主一些和动物养护培训方面的能力和物品，然后就可以在生活中应用这些能力和物品了。
所以主角在美国蒙大拿郊外捡到了一匹生病的两岁多的小马，于是就用自己从系统大礼包开出的药方去抓药给小马治病，结果......当然是治好了。
小马越长越壮，然后参加了美国的各项马赛，从各种小比赛一直开始赢，然后马上准备要参加到肯塔基、比利时和贝蒙这三项大赛事，以李一鸣的尿性，当然在这里第一册就结束了。
…...
郑华标看了几眼就放不下来了。
主角马克是个歌手，他到洛城寻梦，偏偏无人欣赏他的才华，运气更不好的是他还被骗光了钱。
身无分文又临寒冬，处境窘迫的他只能在水道口用纸皮搭了一个破旧住所。
夜深人静他饥寒交迫，一边把报纸揉成团塞进衣服里保暖，一边哼唱着自己创作的一首歌《sea widen sky》自娱自乐：
“Today I， saw the snow drift through the night.
With the cold my heart and mind began to fly.
I tried to find my way，…...”
（猜得到这是什么歌吗？）
唱到这时，他看到有一只蟑螂爬到他的脚边，他很想一口吃掉它，然而出于某种奇怪的心理，他和这只虫子展开了亲切的对话，还给它起了个名字......叫xiaoqiang！
三个小时之后，马克的脑中一声巨响，当当当当的ＢＧＭ，华丽丽的五彩炫光之后，系统横空出世！
系统提示音来了：
鉴于你与人类眼中最卑微的生物亲切交谈超过了一百八十分钟，赢得了该生物的百分之百好感度，你已经开启了万兽无缰系统......
等下，xiaoqiang！小强？
郑华标猛然抬头看向艾迪方......刚才我在门外听到的是什么？
艾迪方坐在桌边，神态从容：“总体让我来评论，剧情还是比较肤浅，我前面就猜他会训条狗。
结果到最后一页，系统给了个新宝箱，训狗技能专精，我估计下一册就得让这狗去破案了。”
“好期待！”郑华标喃喃说了句，抬头看看艾迪方，“你......不喜欢？”
艾迪方叹了口气：“......故事其实挺好，就是这错别字让我不能忍，我简直恨不得每个地方都写几句评语......还有那里头叮叮叮拟声词也太多了。
反正我看了书之后，看到什么地方不妥当就单独写下来，回头我交给他，最好能改掉......好好的英文小说，用拼音拉低了层次......又不是没词用！
你看那些大作家，哪个不是力求用词简洁，他这个，啰嗦啊！很有骗稿费的嫌疑！”
郑华标有些沉默地听着艾迪方抱怨了一阵，终于长叹开口：“我觉得，你还是别改了。”
“为什么？”
“因为......”郑华标微微俯身，“他没说让你改，明知道那些内地人不知道英文，就是不想让他们改的意思。”
艾迪方皱起眉头：“是这意思？”
你说的这些这么明显，他怎么会看不出来？郑华标心想，这些肯定别有用心，......
“而且，你就没想过为什么版式要这么排吗？”郑华标看在同事的份上提醒了一句。
“什么意思？”艾迪方看着自己写上标记的地方，大片的空白。
“今天你没回公司，小李生在安排人申请专利，这个就挂在墙上，叫作笔记书......”
艾迪方狐疑地看着眼前这叠纸，抓了抓下巴：“笔记...书？”
“对，我想大概就是让人有地方可以写的......”郑华标瞄了眼艾迪，“你是不是一看就很有要写点什么的冲动？”
“......”艾迪方一阵无语，“这还是专利？”
郑华标点点头：“正在申请！”
想起那六个律师，还有那个协议，郑华标忍不住期待晚上那答案揭晓的一刻。
艾迪方坐直身子，重新翻看这些纸稿，嘟囔着：“是这打算？不可能吧？”
“那随便你怎么想吧，你也可以跟李生提一下，但我不觉得他会改。”郑华标做了个随意的手势，“也许这就是特点。”
“那肯定是......”艾迪方刚才的气似乎被抽去了一半，“算了！如果是这个想法，倒也不能算错......”
郑华标看看他：“你觉得这能卖吗？”
“打发时间倒是不错......”艾迪方打了个哈欠，“当然，也可以提神。”
郑华标看着他困顿的模样，颇有些同情：“你晚上还要在这里？”
“不然呢？”艾迪方看看四周，手指了指后面，“还好有床。”
“工人呢？”
“换班做。”
郑华标点点头：“我去看下排版间。”
说完突然拿起那桌上倒扣的杯子，吱溜一道黑影从杯子爬了出来又窜上郑华标的手。
是一只蟑螂！
啊！郑华标一惊，伸手拿着杯子一甩，好在他早有心理准备，没把杯子一起丢出去。
这黑蟑螂在房间里乱窜了一会，很快钻到了桌几下方。
郑华标恶心地搓搓手，看向艾迪方，忍笑问道：“它是不是叫小强？”
看着艾迪方没说话，郑华标嘿嘿笑了起来：“你还真信？还是说你要对着它聊三小时？”
艾迪方一本正经：“对不起，我是个实证主义者！”
郑华标把杯子丢在桌上，大狼狗似地看着他：“对不起，我是警察，你刚才非法囚禁了...小强......”
“痴线！”艾迪方怒刷了他一眼，一屁股坐回椅上，一肚子F?
郑华标奇怪地看着这个虚伪的家伙：“我说，那你好感度刷到一百了吗？”
“要你多事！”艾迪方几乎恼羞成怒，我艾迪方平生做事要你来管了？不是你坏我大事，我现在已经说不定都听到叮叮叮叮了。
郑华标哈哈大笑，突然敛起笑容，他突然想到一个可笑又可怕的场面了，无数看了书的读者抓来一只蟑螂，躲在阴暗的房间里，…...
想到此处，他一身冷汗，再想到前面那些夹着大陆用词的英文，郑华标更是心中一凛，有个小人振臂丢丢丢地大吼一声：老子我好像知道得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