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耐心等待一身薄汗, 酒气都散发出去,沈沫重新冲洗过, 气喘吁吁爬上床铺。
童欢已经换下她那件花魁装,大家各就各位倒在床上。
“沫沫, 蕾蕾, 你们跳的好好哦,专业的就是不一样。”童欢语气有些失落。
沈沫好笑:“专业什么啊?就小时候在少年宫学过一点皮毛。”
“你妈真好,让你学跳舞学画画,我妈从来就不让我学这些。”童欢抱怨。
“那你小时候都学什么?你没上过课外辅导班?”沈沫好奇问。
“上过,不过都是奥数、英语、作文这些……”童欢语气更加沮丧。
高蕾蕾不解:“奇怪, 你和沫沫同一个城市,你们还考的同一所大学,怎么沫沫从小玩着长大,你就要学这么多?也没见你成绩多好啊?高考分数没有沫沫高吧?”
“我哪里知道!反正我妈就什么也不让我玩,整天监视我学习学习学习!当初我就想, 为了喜欢的动漫, 我一定要考上大学,天天住校,看他们还怎么管我!”童欢气愤。
“奇了个怪,难道你们不是一个教学体系?还是你智力有缺陷?”高蕾蕾嘴不饶人。
童欢一下子坐起身, 指着高蕾蕾气愤:“你胡说!”
“别吵。”眼看两人又要掐起来, 沈沫忙解释。
“我上学时候, 市里的重点小学和重点初中还都在我们西城区片, 家长们知道自家孩子不管爱不爱学, 反正老师都能给教好,所以都不太管我们学习,倒是舍得在其他上面投资花精力。”
“原来如此,我说呢!以前东城这边是郊区吧?”高蕾蕾了然。
“也不是,属于新开发区,以前配套不完善,都是外地民工……咳咳。”
沈沫猛地想起童欢家住东城区,忙收住话题,改嘴描补。
“现在是高级白领和有钱人住这边,是新的市中心,房价比西城区高很多,双语幼儿园,国际小学都在这边,重点高中都迁过来了呢,咱们学校不也改换门庭将大门开在这边?”
她们学校正门开在东城区,现代化建筑和周边高楼大厦相得益彰,相连的老校区靠近西城,旧址是民国时期的一间教堂,从西往东,各式建筑印证百年建筑史。
高蕾蕾冷笑:“和我们北京一样,别看外地的贷款买了房,不是土豪,子女连正经好学校都进不去,没有学区房只能算半个北京人。”
沈沫有些无语,童欢父母就是后期在新南市安家落户的高知金领,高蕾蕾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沈沫顿了顿还是继续道:“高考时压力挺大的,我也是将将过线,当时全市最好的老师都在我们一中,欢欢是在二中吧?她的成绩应该在尖子班。”
童欢点头:“是啊,我们高二开始就没放过寒暑假,每天一节早自习,三节晚自习,三年从没落下,可是紧赶慢赶,还是拼不过你们一中,先天不足啊。”
沈沫否定:“最后我们不还是上了同一所大学?终归还是看个人成绩。”
童欢轻声嘟囔:“一样的成绩,付出的不一样……”
小学是就近入学,西城区的孩子理所应当就读他们区片的市重点,以前不觉得怎样,除了经常在电视上看到他们穿着校服参加各种活动,没感觉有什么差别。
小升初时候她才知道,原来他们小学六年满分才是标准成绩。
重点初中失之交臂,中考时毫无意外又落在后面。
想想高中时代的压抑生活,又想想市一中的各种文艺汇演,虽然同一个城市,童欢觉得她和沈沫不在同一个时空。
半天没说话的魏时芳突然出声:“你们知足吧,至少在家门口就能上学,还有数学班英语班,我们就村里一所民办小学,初中在乡里,每天走十几里山路去上课,一直到考上县高中我才住的校。”
“真辛苦,没点毅力根本坚持不下来。”沈沫感慨。
她一路重点,成绩不错全是老师负责,一道习题,她的老师会用六种方法讲解,哪怕是个实心眼的傻子,老师也会把你脑袋撬开硬往里面灌,一人一脚把你踹进大学。
同样一道习题,魏时芳的代课老师只会照着教义念,没有课外资料,没有辅导班,硬被魏时芳自己摸索出七套解题思路,高考状元数学满分,并非人人都有这样的天资。
“我上到初中时候,班里就剩下十几个女生,高中时候更少,不是退学出去打工就是在家务农,要不是我们校长拉着村支书在我家劝说好几天,我爹也不能答应我继续念高中。”魏时芳道。
“重男轻女吧?”高蕾蕾问。
“不是。”魏时芳否认:“好多女生成绩一般,没希望考上大学,觉得没意思就不念了。”
“成绩一般的男生还是会继续念高中?”沈沫好奇。
魏时芳点头:“嗯,男生退学的少,上下去总归有个希望,家长也支持。”
“这还不叫重男轻女?”高蕾蕾怪叫。
“没办法……”魏时芳叹声气继续道:“我们那里男孩子考上大学,敲锣打鼓,大摆筵席,全村人都来随份子,巴结讨好人家爹娘,因为不知道以后什么时候就会求到人家儿子身上。”
“女孩子考上呢?难道不值得庆贺?”沈沫纳闷。
魏时芳苦笑:“当初我考试成绩出来,成了乡里的名人,知道我得了一笔奖金,都过来堵着家门口要债,生怕我远走高飞以后不帮着家里。我爹也犹豫过要不要让我上大学,几个本家叔叔还出主意让我爹把我捆起来……要不是县里乡里的干部亲自送我上火车,估计我连家门都出不去。”
三人被吓到,这么骇人惊悚的经历被魏时芳平平静静说出来,一时间大家都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安慰。
过了许久,高蕾蕾才气愤道:“真恶心!难怪人说穷山恶水……”
“蕾蕾!”沈沫喝止。
高蕾蕾醒过味,赶紧道歉:“对不起,魏时芳,我没别的意思,我不是说你。”
“明白!”魏时芳大度接受。
沈沫心疼:“那你以后别回去了,暑假去我家吧。”
“今年暑假跟我回北京!”高蕾蕾赶忙补救。
童欢不甘落后:“还是去我家吧!蕾蕾家在外地,沫沫家房子又破又小。”
宿舍里一阵沉默,三秒钟后,突然爆发哄笑。
“哈哈哈!”魏时芳笑的差点滚下床铺。
“欢欢你威武!”高蕾蕾称赞。
沈沫无语:“欢欢,你真会说话……”
童欢不明所以:“我说错什么啦?”
转天一大早,宿舍有三个人没起来,上午的公共课只魏时芳一个人去听,顺便帮大家签到。
日子稀里糊涂一晃而过,不知不觉又到下一个周末。
天气逐渐变暖,沈沫换上春装,在宿舍和妈妈视频。
“这是去年买的那件?”视频里厉秀英不确定问。
沈沫低头看看身上的橙色衬衫,点头:“是啊,去年秋天才买的,我都没穿几次。”衬衫胸襟紧巴巴箍在身上,靠上位置的几粒纽扣像是随时会爆开。
“你穿的哪件胸衣?”厉秀英又问。
沈沫赶紧解开衬衫扣子,露出里面的粉色棉布胸衣给妈妈看。
“也是去年春天买的那件。”沈沫道。
厉秀英凑近视频看了看,不觉皱眉:“肩带松了,罩杯小了,怎么小小年纪就长这么大?罩杯都兜不住。”
沈沫吐舌,冲她妈嬉皮笑脸:“在里面穿,没关系。”
“什么叫没关系?内衣不合适会挤出来副乳,将来要乳腺增生的你知不知道?”厉秀英生气。
沈沫耸肩,默默听妈妈训斥,不反驳。
两母女正在视频,高蕾蕾回来。
“阿姨好!我好好想你哦,你什么时候来我们宿舍啊?你上次带的那个饼好好吃,我还想吃呢。”高蕾蕾隔着屏幕打招呼撒娇,声音甜的发腻。
“蕾蕾乖!阿姨最近工作忙,有时间一定去看你们,饼没问题,下次阿姨买多多的,保准让你吃到够。”厉秀英换上笑脸,语气亲昵的不得了。
沈沫无语,退一边,把电话让给这对‘失散多年的亲母女’。
‘两母女’又说了十多分钟,终于挂断电话。
“沫沫,阿姨让我带你去买内衣,买我身上穿的牌子,还让你看到合适的春装也要买两件,预算五百,钱给你打卡里,不够再找她要。”高蕾蕾说。
沈沫瞥一眼衣衫不整的高蕾蕾,惊诧道:“你和我妈坦诚相见了啊?太牺牲了吧?真有你的。”
“我还不是为了你?瞧瞧你身上的衣服,都什么啊!外衣也就算了,超市三十块钱一件的胸衣也能穿?”高蕾蕾白眼。
沈沫当然知道三十块钱的胸衣不好穿,可是预算有限,她在学校多花一百,她妈就要从自己花销里节省出一百。
家里的经济状况沈沫从来没在室友面前提起过,大家只知道魏时芳生活窘迫,却从不会认为沈沫家没钱。尤其厉秀英每次来宿舍,都是打扮精致,大包小包拎着零食水果给舍友们分享,沈沫衣服廉价,花销节约,室友只会认为她们母女有代沟,消费观念不同罢了。
虽说高蕾蕾身上的胸衣只是一般商场的大众品牌,但是均价三百,打折款也要一百多,沈沫想想就觉得肉痛。
“你这牌子真的好穿?”沈沫不死心问。
“一分钱一分货,你穿过不就知道?”
沈沫还在犹豫。
“你真磨叽!还不如阿姨开明呢,这样吧,品牌的买一件,再买一件超市款替换穿,你自己感受下不同?”高蕾蕾好心建议。
沈沫想想,到底还是点头。
两人正在商量出行计划,童欢破门而入。
“你们都在啊?太好啦!”
宿舍楼下停着辆白色奥迪,两个高个子男生已经等候在旁边。
“两位小学妹!你们好,我是陆战旗,高你们一届,我哥们儿许劭,化工系的,和你们同届。”穿牛仔裤白T恤的男生热情介绍。
“你们好,我是许劭,上次聚餐见过。”旁边穿休闲裤黑衬衫的男生彬彬有礼。
“我记得你,篮球队长是吧?我是高蕾蕾,我室友沈沫。”高蕾蕾热情回应。
沈沫对许劭也有印象,而且印象还很不错,没想到这次他也在,于是微笑问好:“我是沈沫,你们好。”
“走吧,咱们上车聊。”陆战旗招呼。
四人上车,许劭开车,陆战旗坐副驾驶,沈沫和高蕾蕾坐后面。
车子驶动后车窗关闭,嘈杂声音和晃眼烈日被隔绝在外面,车内干净整洁,没有放香氛清新剂,也没有烟味,安静空间温度适宜。
“美女,你北京的吧?”陆战旗扭过头问高蕾蕾。
“我家住西直门。”高蕾蕾道,北京地方大了去,她家不在郊区。
陆战旗拍下座椅:“嘿!巧啦!今儿个还遇到老乡了,我土生土长的北京人,以前我们家就住西直门!”
“是吗?听你口音不像啊?”高蕾蕾不给面子。
“哎!这不是我爸来这边工作吗?我六岁那年来的新南市,我爷爷奶奶还在北京呢,每年寒暑假我都回去看他们。”
“这样啊,那还真可惜。”高蕾蕾半真半假。
“可不呗?要不是跟着我爸来新南,说不定咱们早就能认识,没准儿小学就成同学了呢。”陆战旗表情夸张遗憾。
“哈!还真有可能。”高蕾蕾终于捧场。
“你在哪个学校上的小学?”陆战旗继续问。
“三中附小。”高蕾蕾态度敷衍。
“你们学校有个外号叫老海的你认识吗?后来在三中打架被开除的那个。”
“我知道他!初中跟我也是一个学校,我们还看见过他爸警卫员过来接他,跟我们说警卫员腰里别着枪呢!”高蕾蕾顿时感兴趣。
“哎呦喂!我的傻妹妹,你听他吹牛吧!他爸就食堂管后勤的,还趁个带枪的警卫员?保卫萝卜啊?”
“真的啊?”高蕾蕾惊呼。
提到共同的熟人,两人突然投机,相谈甚欢。
“那谁,你们三中的马猴你知道吗?”
“知道,他考上的人大!”
“那是我发小,小时候挨揍尽让我给他出头拔疮来着,以后在北京碰上,你跟他提我,保准上赶着请你吃饭。”
“哈哈,那我看见他一定试试。”高蕾蕾笑的花枝乱颤。
“你是满族的吧?”
“你怎么知道?”
“把脚抬起来,我告诉你。”
……
两人越说越热闹,开始高蕾蕾还矜持,现在直接扒着前车座,和陆战旗聊得热火朝天。
这两人可真能侃!沈沫靠在后座上单手支头,看着他俩口若悬河,不经意眼神扫向后视镜,正好和许劭目光接触。
大概是此时感受相同,相视刹那,两人同时笑了下。
“你俩……要不要喝点水润润嗓子?”许劭终于开口。
“不早说,渴半天了都,蕾蕾给我瓶矿泉水,在你们座位中间,对,扣开。”陆战旗熟稔吩咐。
高蕾蕾打开车载冰箱,取出矿泉水递给陆战旗,又问许劭喝什么。
“矿泉水,谢谢。”
高蕾蕾给两个男生递完水,继续在冰箱找东西喝。
“沫沫,有酸奶和果汁,还有可乐,你喝什么?”
“随便。”沈沫并不渴。
“咦?有你喜欢的草莓酸奶,芒果汁也有,喝哪个?”
“果汁。”沈沫开心接受。
陆战旗举着水回头:“沫沫……”
话音没落,车子猛地一顿,没系安全带的陆战旗险些把手里的瓶子扔出去。
“咳咳,我就是想……想问问,嗯,沈沫同学,最近去过北京没?”陆战旗突然结结巴巴,原本亲昵称呼变成同学。
沈沫奇怪,还是礼貌回答:“没有,我唯一一次去北京旅游还是小时候,在天安/门前拍照,然后去王府井吃豌豆黄和驴打滚,还在大栅栏买了条裙子。”
许劭接过话茬:“我第一次去北京也是小时候,在天安/门看升国旗,参观人民大会堂,然后去爬长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