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
1
江上开始修桥,不知为何刚开工就停工,小镇里于是有了各种各样的传闻,比较可靠的一个版本如是解释:三峡工程已经被提上国务院的办事议程,小镇处于长江上游,蓄水之后,江东将全线告没,人们都要搬到江北,桥用不着修了,白白地浪费资金。人们半信半疑。有学问的老人摇头说,人们是在瞎起哄呢,这个说法民国时代就有了,大半个世纪还不是光打雷不下雨?他们这辈子怕是看不到了。消息灵通的人士反驳老人说:三峡工作九三年就已启动,等着瞧吧,高峡出平湖,当惊世界殊的日子不远了。
然而浮桥却不能不被拆除,江上往来的船只更多,新码头在合桥时常常面临瘫痪的危险,畅通水路成为当务之急。人们心情复杂地看着浮桥被拖上岸,装进卡车,绝尘而去。那可是南宋末年留下来的浮桥啊,多少年风雨,多少朝更替,也还是被拆除了。任何阻挡历史巨轮前进的事物都将被这只巨轮碾碎,像那庞大的三峡工程,一旦竣工,多少诗意的人文景观自然景观又将永沉江底。所以,没有什么好可惜的。
渡江驳船被严格审查,有了公船,编着班次班号,作为浮桥的替代,慢慢地人们也习惯了。人们回过头来想,又觉得硬说那座浮桥建于南宋似乎不大可能。真正的南宋浮桥怕是早已腐朽了,木制的东西哪能流传千古呢?
2
小镇的国有企业集体企业都遭遇了同样的问题,资金短缺、技术落后、产品老化、人员冗赘。有的企业开始裁员,工人们提心吊胆,生怕这倒霉事落在自己头上,尤其是那些中年工人,更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反倒是一些私营企业一片红火,小镇南郊的某个养殖场甚至上了《人民日报》,作为改革典型向社会推广。
人们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了。想当年说起自己是工人兄弟何等荣耀何等风光,而现在翘尾巴的都是商人了。比如大胡子老板,他甚至买了一辆长安面包车。下岗下岗,全中国的工人都在下岗,工人阶级还是不是社会的领导阶级?人们牢骚满腹,骂天骂地骂娘骂老子,还骂自己,干嘛不趁年轻的时候下海经商呢?落到现在这不田地,一旦下岗,没钱没地没工作,只有一把年纪和道义责任。再没有比自己更苦的了。
3
除去愁苦的阴霾,也有值得欢庆的喜事。香港回归了,中国以巨人之姿在东方崛起。到处都是欢庆胜利的队伍。中国人挺起了脊梁骨。队伍里人们山呼万岁。焰火在空中绽放,映红了夜晚,映红了江面,也映红了人们真心实意的笑脸。
人们当初的预言变成了现实。大江截流了,三峡库区百万移民,成为世界近代史上,最庞大的政府指导移民。小镇人有些惶惑,他们认为江东被淹理所当然,但是怎么没有政策文件谈及江东的搬迁问题?这个疏忽太不应该了,不是吗?
所以历史是两条螺旋交叉的点线序列,有阴有晴,交织悲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