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3
自行车从古老的街道上飞驰而过,发出咔咔咔的声响,感觉上像骑着一匹马,跑得四体腾空,像要飞起来似的。骆章掉在后面,和陈爽保持着一个车身的距离。
陈爽穿着一件体恤衫,体恤衫的前面印着街道工艺品厂的名称,后面是确切的地址和联系电话。白色的底,红色的字。体恤衫如此肥大,如同一面猎猎狂欢的旗帜,陈爽将下摆塞进短裤,风灌进去,鼓鼓囊囊的,此时的他又像一个充了气的橡皮人了。
最大号的凤凰牌自行车,他们的脚不够长,所以他们都歪斜着身子,一只脚穿过三角架,半轮半轮地踩着踏板。人是悬空站立的,很吃力的样子。
阳光显得活泼而生动了。从后面一个车身的距离望过去,阳光一忽儿在陈爽的左半身明媚,一忽儿又在陈爽的右半身灿烂。骆章觉得有趣,没注意到地面上的废砖头,车把踉跄了一下,险些摔倒。
陈爽回过头来对骆章说,快点,一会儿就断桥了。
断桥之前他们赶到了江边,陈爽从车上跳下来,一个箭头冲到桥上。骆章跟在后面,小心翼翼地护着自行车,时不时地侧过身子让别人先行。有人挑着菜篮晃晃悠悠地迎面走来,骆章让路时差点被他挤得掉下桥去。
到了对岸,浮桥在他们身后拦腰断裂。他们听见了汽笛昂昂作响,几架客轮顺流而下,更多的柴油驳船拖着流光溢彩的五色油带,突突突地咳嗽着,在江面上横冲直撞。阿育王寺的钟声在这马达的交响曲中泯灭无闻。
小镇的早晨慌慌张张地开始了。
4
镇中分为高中部和初中部,中间让一块周长为四百米的运动场隔开。在校门外老远就能看见这块运动场,沉泛着碳渣特有的死灰色。
校门里左手边是车棚。小镇人不习惯骑自行车。小镇地势陡峭,并不适合这项健身运动。骑自行车的清一色全是镇中学生,而且可以肯定这些学生来自江东。整座小镇仅此一所中学,中学坐落于江北,上学放学,骑自行车成了一种无奈之选。
骆章读一班,陈爽读二版,两个教室隔着一条走廊。陈爽经常跑到骆章所在的教室,海阔天空地胡吹一气。骆章好脾气地听他说,针对某些问题偶尔发表一点自己的意见,当然更多的时候他只是听。他习惯了倾听,陈爽说话的样子令人着迷。陈爽的表情异常生动,配合以各种丰富的手势,越发增强了他说话时的感染力。骆章常常想,陈爽天生就该成为一个演讲家,他煽动和怂恿他人的本领与生俱来,关于这一点,陈爽自己倒不觉得。
陈爽最近喜欢谈论篮球,他甚至知道美国有个NBA,NBA有个飞人乔丹,他如数家珍地汇报乔丹的身高、体重、战绩、家庭、信仰。陈爽提到了信仰,这个概念仿佛是骆章一直寻找而自己却不知道自己在寻找的某样东西。
信仰,什么是信仰?
5
骆章在上课时第一次走神了。
靠窗的位置。窗户被设计得非常大,用刷了红漆的木头框成一个一个小格子,但整体看来依然是庞大的。这庞大的窗户目空一切地占去了一堵墙三分之二的面积。窗外是明亮的天空,天空下是广阔的运动场,运动场上有班级在上体育课,那些被空间缩小了的人影不停地踏步走、正步走,整齐有力地喊着一――二――三――运动场边是高高的看台,看台两旁生长着花团锦簇的样槐树。远远望去,那些白色的花朵让样槐树宛如积雪压枝。而其实骆章从没有见过雪。小镇地处西南以东,四面环山,气候温和湿润,几乎是不下雪的。所以对雪的联想让骆章有点奇怪。
老师在讲台上讲着牛顿力学定律。关于牛顿骆章是知道的,在教室外的过道上就张贴着牛顿的画像。牛顿是个戴卷曲的假发套,穿着有大排大排纽扣的高贵礼服,目光忧郁而深邃的漂亮绅士。除此之外,骆章还知道,一个苹果砸下来,砸在牛顿身上,于是牛顿就成了全世界独一无二的牛顿。
而这时,骆章的心思却已从黑板书写的力学公式上跳开了,从苹果和牛顿的身上跳开了,从明亮的窗户上跳开了,从天空、运动场、喊口号的人影、样槐树上统统地跳开了。他全身心地想着陈爽提出的那个抽象概念――信仰!什么是信仰?他弄不懂这个概念。这个概念仿佛一团熊熊燃烧的球状闪电,捉摸不定,但是毫无疑问,它以充满诱惑力和破坏性的姿态给予了蒙昧以启迪。骆章迫切地渴望懂得什么是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