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
雨后的味道并不好闻,更何况还有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参差其中,可是宋洛神已经被暴露在眼前的残酷现实几乎给震了个头晕目眩,愣愣的望着曾经悉心教导过自己的老人,希望、甚至可以说是祈求他能给自己一个否定的答案。
可是贺九州站在原地,就像是一个陌生人一样,如一颗古树,一语不发,一动不动。
心中最后一丝幻想被令人窒息的沉默给彻底粉碎,宋洛神张了张嘴,神色恍惚的问了一句。
“......为什么?”
古往今来,无数奇人异士最后选择归顺了世家门阀。
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
这完全可以理解。
可是以贺九州的身份,基本上已经踏足巅峰,俯视众生,进无可进,为何还会选择自贱身价给曹家卖命?
饶是七窍玲珑,可是宋洛神一时间依然根本无法想通。
“洛神,我知道此时此刻,你心中肯定有很多困惑。”
今晚的局势无疑是一波三折。
曹修戈原本已无路可走,可贺九州的到来,却瞬间盘活了整个棋局,饶是作为从小就背负着重任的他再如何喜怒不形于色,可是这个时候,终究还是难以压抑那一丝可以用骄狂来形容的情绪。
毕竟,贺九州的下场,代表的意味并不仅仅只是让他得以绝处逢生。
“宋家、李家、柳家、孔家、裴家、叶家......偌大的一座京都城,群雄割据,门阀何其多?可是这些钟鸣鼎食之家,脑子里想的,都是如何去攥取更多的财富,权势,以及声望,赢得更多的敬畏与发言权,唯独我曹家不同。”
曹修戈慷慨激昂道:“当年,我曹家被你们多方合力围攻,为了保全大局,我爷爷选择牺牲了自己,此等胸怀,你们哪一家可以比拟?”
宋洛神无言以对。
慢慢平静下来后,她也逐渐的明白了过来。
以曹修戈的年纪,饶是他城府再深,再如何高瞻远瞩,丑牛也不可能是他安排的。
只有可能是他身后那位生不逢时的老人。
当年的失败,之前看起来是大势所趋理所应当,可现在看到终于现身的丑牛,再回想起来,曹家当年也并不是没有殊死一搏的本钱。
可是曹家却没有选择那么做,而是平静接受了一个让各方满意的结果。
“换作是你们任何一家,我想,在当年的那个时候,肯定都不可能忍气吞声吧?充其量,大不了鱼死网破而已。可是我们曹家甘愿牺牲了自己。”
曹修戈语调虽然平缓,可是在这个大风大雨夜,眼神中还是终于涌动起已经压抑了几代人的怨气。
“我爷爷一直不说,可是我现在要说,我们曹家不曾负过天下人,只是天下人一直在负我们曹家!”
宋洛神稳了稳神。
时过境迁,当年的是是非非,现在已经不可能再去评断,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也已经不可能再进行更改,可是此时此刻,她将要面临的,不仅仅只是上代的恩怨问题。
当年的结果,她们这一代作为后继者,只能被动选择承受,可是现在,就如同天道循环一般,她变成了当事者。
“当年的事,不是你草菅人命践踏人道的借口,就因为你们曹家曾经受过委屈,所以你就能心安理得的进行如此邪恶的研究,将好端端的人变成非人非鬼的怪物?!”
宋洛神深深吸了口气,义正言辞。
她此言此语,并不仅仅只是在表示对曹修戈的批判与谴责,更重要的言外之意,旨在告知站在曹修戈身边的丑牛!
可是对方依然面如古井,仿佛早已对未来之光的研究有所洞悉。
见状,宋洛神内心猛然一沉。
战场无父子。
师徒也不例外。
人皇两个字,已经重如五岳,无需再去添加任何多余的分量。
秦羽衣虽然天赋异禀,堪称武道奇才,可终究还是太年轻了,即使能够连克四大生肖,可是面对最后现身的丑牛,恐怕也是力有不逮。
这一点,从秦羽衣此时脸上凝重的表情便可见一斑。
“英雄可为将帅,但英雄不为王。”
曹修戈一脚踏出,正巧踏在被宋洛神拧断的那颗006号的头颅上。
他嘴角微微上扬,随即‘砰’的一声,犹如西瓜爆炸,脚下一片血色飞散。
“一将功成万骨枯,宁愿百骨枯。终成一将功。这,便是**。”
随着话音,他嘴角的弧度越发绚烂,轻声呢喃,仿若自言自语。
“做一个**,有什么不好?”
......
中心海。
还是那块棋盘边。
不过深夜被召见的蒋匡义,很幸运的并没有被要求陪下一局。
“骆闻舟的尸身,是否已妥善安葬?”
老者依旧穿着四季不变的中山装,低头摆弄着棋盘,贺老不在,他便自己与自己对弈,也没强人所难拉蒋匡义凑个人数。
蒋匡义站在一边,无声的点了点头,作为一名资深的庙堂客,这个时候,他自然明白言多必失的道理。
“骆闻舟没有成家,可是上头,还有一个老母亲......”
不用老人把话说完,蒋匡义便心领神会。
“您放心,我会安排的,绝对会让老人家安享晚年。”
中山装老人抬起头,看着他笑了笑。
“要是骆闻舟能够如你一般,恐怕就不会英年早逝了。”
此话。
意味深长。
蒋匡义默然。
毫无疑问,他与骆闻舟,如果放在老百姓的定义里,肯定都当得起好官两个字,但不可否认的是,骆闻舟与他,却是两个类型。
中山装老人点到为止,似乎觉得自己与自己对弈有些意兴阑珊,撑着膝盖站起身。
“匡义,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您说。”
老人走向窗边,看着还在从屋檐上滴落的雨水,问出了一个千古未决的难题。
“你说到底是英雄造时势,还是时势造英雄?”
蒋匡义跟在老人身后,闻言脚步一顿,随即苦笑道:“......属下不知。”
“是不知道,还是不敢说?”
曾经被时势推出来的老人笑问,却也没有回头,似乎也并不打算等蒋匡义给出一个答案,看着依旧黑沉压抑的夜空,低声道:“那就让老天来回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