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燕王朝,龙武七年,无定草原上。
正值深秋时分,残阳如血,洒下淡淡的金光,广袤的无定草原上荒草萋萋。
河畔的滩涂处,一名披着老羊皮的牧人正弯腰在滩涂上割草。
深秋时节,对于无定草原上的牧人而言是个非常重要的日子,如果部落里不能囤积到足够多的草料,家中的牲畜就很难再熬过这个冬季。
弯着腰,挥着破旧镰刀收割了好一阵后,老牧人脸上挂满了汗水,疲惫地直起了腰来,看了下已钝口的破旧镰刀,他转身就走到一旁的水洼中,准备磨一磨刀锋。
只要再辛苦些,自己就可以躲在毡房内猫冬了,对于一个贫苦的牧人来说,无疑就是最大的享受了。
在水洼中找到块平整的石头后,老牧人鞠水打湿了石头,然后就开始一下一下地磨着镰刀,清澈的水面映着他那张古铜色沟壑纵横的脸庞。
蓦然之间,清澈水面的忽然泛起一缕淡淡的涟漪,一圈一圈的涟漪开始回荡不休,动荡的水面逐渐变得激烈起来。
感受到地面传来的震动,老牧人神色骤变。
作为大半辈子都生活在马背上的牧人,如何不知道这是上万马蹄敲击地面的震动,而且还是那种承载重甲骑兵的马队!
他立即直起身向远处望去。
一支浑身庞大马队由远至近悄然而来。
乌骓、重甲、尖角、铁面。戴着身披重甲的骑士,骑在高大的乌骓马上,就连脸上也覆着一层冰冷的面罩,一尊尊仿佛钢浇铁铸的雕像般令人望而生畏。尤其这数万名铁甲骑士组成的队伍,在草原
上奔驰起来,恍若一片深黑色乌云,带着吞噬一切的气势自草原上席卷而过。在这片深黑色乌云深处,一尊黄罗伞盖却矗立在铁骑的核心。伞盖上以金线绣成了的两条栩栩如生的巨龙,在残阳照射下被染成一片金黄,龙身下衬托着两条巨龙似腾空
欲飞般。
伞盖下,一座华贵的御辇正在众铁骑环卫下缓缓而行,这尊御辇内外贴满金箔,如钻石般璀璨,缀满的蜀锦垂帘随风漂浮,骄傲地昭显着这世间独一无二的尊贵。
老牧人何曾见过如此壮丽的场面,一时竟看呆了眼。
铁甲铿锵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一队骑士策马向他直奔而来。
老牧人吓得浑身一颤,看着骑士手中锋利的长矛,他已趴在地上不敢动弹。
清风吹起了御辇的窗帘,露出皇妃荼盈那张明艳的娇颜,乌黑的发髻上插着一副朝阳五凤的挂朱钗,身着一袭淡黄色散口长裙,袖口上绣着淡粉色的格桑花。
她轻抚着圆润的肚子,如今她已是大腹便便,临盆在即。
“爱妃,草原风大,你又分娩在即,切莫受了风寒。”一只温润的大手从旁边伸过来,轻轻挽起她的玉手,将她从窗口处拽过来。
“陛下,臣妾也是在这里长大的,能骑得烈马,开得强弓,哪有您想的这么脆弱。”荼盈有些不依地撅起小嘴,坐在身边的燕帝刘威扬满脸的宠溺和无奈。这位少年皇帝头戴金冠,斜飞入鬓的剑眉下一双深邃如海的眼瞳,在他的身上,尚未消弭的少年朝气、英风锐气与出身皇族的雍容华贵得到了统一。他静静地坐在那里,
恍若一柄锋芒绝世的宝剑,令人不敢忽视。而在他将目光落到荼盈身上时,那令人不敢直视的锋芒便已化作无尽绵绵的绕指柔,威凌天下的燕帝此时在荼盈面前也只是一个无奈的丈夫,看着顽皮的妻子,满脸俱是
无奈与宠溺。
“好好好。”燕帝轻握着她的玉手,笑着说道:“等爱妃诞下皇儿,朕便陪着爱妃游遍这无定草原。”
“嗯!”荼盈娇笑着凑过来,抱着丈夫的脖颈,得意地说道:“届时正要陛下看看臣妾策马引弓的英姿!”
燕帝微微一笑,轻握着爱妃的手腕,心中泛起无限的柔情。
外面马蹄铁甲嚯嚯的声音传来,久经战阵的燕帝眉尖儿一挑,也没揭开车帘,喝问道:“发生什么事了么?”
一名手抱拂尘的太监在外尖声尖气地说道:“回禀陛下,娘娘,刚刚黑旗军抓到了一名牧人。”
“爱妃分娩在即,大军行至不得狩猎杀生。”燕帝一摆手说道:“放他回去吧。”
“等等。”那名太监正要转身离开,荼盈眼眸亮起一线光芒,忽然唤住他说道:“那牧人是我的同族吗?能在茫茫无定大草原上相遇,也是缘分,把他叫过来吧,让我听听乡音也好。
”
太监一怔,他实在弄不清楚尊贵的皇妃为何要见那个卑微的牧人,但是看到燕帝的手势,当即应诺一声,转身就退下去。爱妃荼盈是草原的女儿,是集无定草原山水灵秀于一身的精灵,她生于斯,长于斯。与蓝天白云为伴,策马奔腾,引弓射雕才是草原女儿本性。可是自从嫁入皇室后,她
就放下了弓马,每次看到她在深宫中抚摸弓马时眼中黯淡,燕帝就有种说不出的心疼,所以他才不顾礼法带着爱妃一通出行。
既违背了一次礼法,那也就不介意违背第二次了。皇妃要见一名牧人虽有违礼法,但只要是荼盈喜欢的,就是再傻的事情,燕帝也毫不犹豫的去做了。
片刻后,一个头发散乱,身披光板老羊皮袄的老牧人哆哆嗦嗦地走了过来。
在大军的威势下,老牧人怯懦的如同一只老鼠,在看到眼前华贵壮丽的伞盖时,老牧人两腿一软,噗通一下就跪倒在地。
揭开门帘,看着这肮脏的老牧人,燕帝不由地微微苦笑。
这一路上他可真是吃尽了荼盈的苦头,虽然荼盈是他的爱妃,但对于她部族的一些习俗,燕帝还是一知半解的。这一路上着实弄出不少笑话来。索性就随她去了。
荼盈毫不在意这牧人的肮脏,她微微俯身,好奇问道:“长者,你是哪个部落的?”
老牧人哆嗦半晌,恭敬地说道:“尊贵的夫人,愿昆仑神的祝福永远照在您的身上,哈同部的老苏日勒,为您效劳。”
“哈同部落?”荼盈忽然眼睛一亮,有些惊喜地问道:“是无定海的哈同部落么?”
“正是。”老牧人骄傲地说道:“我们哈同部落是神狸部族的分支,尊贵的夫人,老苏日勒是三年前从无定海迁到这里的。”
荼盈露出了向往的神色,眺望着远方的残阳,轻声地说道:“我已有好几年没有回到无定海了,春天的时候正是无定海的格桑花最娇艳的时候,漫山遍野火红。”听着这句熟悉的歌谣,老牧人黝黑的脸膛泛起一抹激动的血色,他张开双臂,对着荼盈用咏诗般的声音颂唱着:“满山的羊群像白云一样飘来飘去,矫健的海东青追逐着天
鹅,勤劳的牧人乘坐着划子在湖泊中游荡,肥美鱼儿会穿过薄冰跃上划子。”颂唱完这一段古老的歌谣之后,荼盈的脸颊红扑扑的,她不顾燕帝的阻止,抱着肚子有些艰难地从车厢上走下来,从路旁轻轻折下一朵格桑花放在他的头顶上,纤嫩的手
指在他顶门划了一下以示赐福:“昆仑神与我们同在。”老牧人露出激动神色,他顶着这朵格桑花,双手当胸合十,喃喃念诵了段词语后,然后亲吻了一下荼盈的靴尖,抱着胳膊低头说道:“昆仑神与我们同在,尊贵的夫人,老
苏日勒愿昆仑神之光永远与您同行!”
说罢对她做出个五体投地的姿势。
得到老牧人最虔诚的祝福后,荼盈满意地点点头,转头对燕帝说道:“陛下,得到昆仑神的祝福,臣妾定会给您生一个壮硕的皇子!”“好,好,你高兴了就好。”看到爱妃露出笑容,无奈地燕帝笑着扶住她,旋即大手一挥说道:“既然得到了祝福,那就重赏他吧,来人,赏赐给他黄金百两,锦缎二十匹!
”
听到燕帝如此豪爽的大手笔,一旁的太监和侍卫听得满脸羡慕。
黄金百两,锦缎二十匹啊,相当于他们十年的俸禄!这老牧人到底是走了什么狗屎运,给娘娘磕了几个头就得这么多赏赐?奶奶的,咱家给娘娘不知磕了几千几百个头,也没得到过这么多的赏赐啊?一旁大太监莫清江不无
妒忌地想。
出乎意料之外,骤然得到大笔赏赐的老牧人却茫然无措,一脸狗看星星的茫然。
看到老牧人的表情,燕帝不禁一怔:“怎么?赏赐给你财货,你还不满意么?”
老牧人嗫嚅着嘴唇,两眼乱转,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噗嗤!”一旁荼盈忍不住笑出来。
她拉着燕帝的袖子说道:“陛下,他这么个目不识丁的牧人,怎么会认识黄金和锦缎呢,臣妾早就准备好了。”
她转身对一旁的太监耳边说了几句,那名太监一脸古怪地退下去。
片刻后,两名太监已抬着一大包东西走过来,包裹里放着崭新的镰刀、锄头、铁铲、锯斧还有粗布和盐巴。
看到这些东西,老牧人露出惊喜交集的神色,激动的说道:“感谢夫人的馈赠!老苏日勒永远感激您的恩赐!”
荼盈扶着肚皮,不顾丈夫窘迫的神色,顽皮地笑着向他摆摆手,说道:“好啦,既然得到馈赠,那就赶紧的回去吧。”
老牧人二话没说,活像抱着祖宗牌位一样,紧紧拖起包裹向外走去,看得燕帝直翻白眼。
看到燕帝略显窘迫的表情,荼盈歪着脑袋看着他,紧抿的香唇露出一丝顽皮得意神色。他是大燕王朝的帝王,九五之尊,在臣子的眼中燕帝是一位雄才大略的君王。但是在荼盈的眼中,刘威扬永远只是宠溺自己的夫君罢了。每次看着英明神武的夫君掉进自
己编织的陷阱内,都是她最高兴的时候,每次看到夫君被自己的小花招给弄神情窘迫的时都会让她高兴好多天。荼盈抿嘴笑说道:“陛下,这些牧人常年贫苦,对他们来说,最好的东西莫过于这些工具和盐巴布匹,您赏赐的黄金和绸缎,他们可不懂呢,嘻嘻!再说了,在这无定草原
上也没有地方花用啊。”
燕帝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没好气地说道:“得,为夫这回在你面前可丢了脸儿了。”
说罢他一挺胸,摆出副大丈夫的姿态,板着俊脸往御辇上一指,说道:“好了,赐福也赐福过了,马上给为夫回到御辇上去。”
“遵命,我的陛下!”荼盈抿嘴顽皮地一笑,向燕帝盈盈福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返回御辇。
燕帝无奈地摇了摇头。
自己秉承太祖皇帝余烈之威,拥有广袤无垠的疆土,忠心干练的能臣猛将,更有傲视天下的雄兵铁骑,世间之物予取予夺。
可是,他唯独奈何不得荼盈。
在鲜活的荼盈面前,刘威扬才能真正的放下一切的尊荣与桎梏,专心做一个宠溺妻子的夫君。
“哎呀!”刚进入御辇中的荼盈忽然轻呼了一声,燕帝心头陡然一紧,三步并成两步进入御辇中,连声追问道:“怎么了爱妃?快传御医!”
“没有!”荼盈捧着鼓鼓的肚子,秀眉微蹙,气呼呼地说道:“陛下您看,皇儿他……他刚刚竟然踢了我一下。”
燕帝一怔,旋即露出一抹微笑,说道:“哟,这是咱们皇儿给父皇鸣不平呢。”
荼盈哼了一声,不依地扭了一下身躯。燕帝凑到荼盈的小腹前,轻拍着她的小肚子,声音轻柔地哄道:“不能这样呀皇儿,你母妃十月怀你可不容易。等你出来后,父皇有万里的江山,十万雄兵铁甲,等着你大
展拳脚!”
在说到最后一句的时,燕帝心中涌起一阵豪情。刚刚还在宠溺妻儿的夫君立时变成一位气吞万里如虎的君王。
看着丈夫展露出的气势,荼盈柔情几乎要溢了出来。
虽然喜欢作弄丈夫,但最让荼盈喜欢和迷醉的就是丈夫身上这种君临天下的霸气,每当看到丈夫展露出这份豪情时,都会让她心神酥醉。
那是她的君,是她的王,也是她的天。
轻挽着丈夫的脖颈,她将圆润的下巴搁在燕帝的头顶上。
这时候的她,只想做一只乖巧的鸟儿,依偎在这株遮风避雨的大树上。
贴着小腹,感受着内里孕育的生命,燕帝的心中涌起一种血肉相连的情感。
这是他的骨肉,是他和挚爱共同孕育出来的生命。抚摸着小腹,他用一种近乎梦呓般的声音说道:“等到无定城,朕哪儿也不去,会守在爱妃的身边,亲眼看着皇儿的诞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