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饭后,一行人回了客栈。旁的倒也在没说什么。
入了夜,月色渐微凉,关中冷峻,并非是南方的炎热温和的气息可以比的。
客栈里面的条件并不好,老旧的门板透着风进来,金元景瑟缩在客栈提供的被褥中瑟瑟发抖。
而这只是一个凄冷的夜晚,也许到达崆峒山之前,还有七八个这样的夜晚。
晚上躺在这冰凉的床板上的时候,金元景也想着今天去布铺时应该买一身棉衣。
哎……
在自责之中,金元景辗转反侧。
突然间门响了,金元景没有在意。
这家客栈漏风,门突然间响了是正常的事情。
突然间,他的身上像是盖了一层什么东西似的,突然间又暖和了起来,这一点让他最为惊骇!
“谁?”金元景压抑着惊恐的声音,一下子坐了下来。
只见他面前有个黑影瘦削挺拔,头上还扎着女子的发髻,身上有一股好闻的香味,这味道似曾相识。
“别叫了,金道长。”
朱红玉的声音一出来,金元景立马嘘声,他无可置信的看着面前的黑影。
作为一个男子,他此时比朱红玉还要紧张。
“小姐,您进来做什么来了!”金元景慌张的问道。
朱红玉牵着他的手放在刚才给他盖上的袍子上,面带着笑意。当然这份笑意金元景是看不出来的。
“您说呢?”
“这袍子是……貂皮的?”朱红玉“嗯”了一声儿。
她今天晚上摸黑进来的原因很简单,就是为了送一件袍子。
现在就应该离开了,但她又不愿意离开了。
夜晚如此寂静,如此安逸。朱红玉能深切的感受到自己远在异乡的陌生感觉。每一个地方都与赣州的家格格不入,空气亦越发干燥了起来。
这样一个月夜,她实在没有人能倾诉心思,只能拿着一件灰色的貂皮袍走到金元景屋里。
像是一个登徒子一般进了他的屋舍,送了应该送的东西强留在此处。
真不知道金元景现在心里是怎么想的。
其实金元景抚摸着这袍子,心里没有什么太多的想法,他只是抚摸着若有所思。
朱红玉见金元景这副模样心里很不舒服,忙问道:“怎么了?不喜欢吗?”
“喜欢,这袍子很舒服。真的比棉袍要暖和很多。我这辈子就算是给您卖了命,这钱都不一定能还给您。”
朱红玉连连摆手,道:“不用还,咱们要去凉州,这东西我当然要为您置办了。对不对?”
金元景长长的“嗯”了一声儿,其实还是若有所思。不太敢苟同朱红玉的说法。
“小姐,我明白您的心意。”金元景已经难以逃脱多日的悸动,此时的他更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小姐,能问您一个问题吗?”
朱红玉一皱眉头,问道:“什么问题?”
“小姐如今是否婚配了?”
朱红玉听到这个问题觉得有些冒犯,她不知道金元景一向冷峻的外表之下怎么会问她这样一个问题。
但是黑幕之中这样的问题显然并不会构成尴尬,就仿佛是二人之间隔了一层屏障一样。她可以说自己想说的额任何话语。
“没有婚配,我才十六岁,又有妹妹和弟弟,这个家全靠我一个人撑着,不用说去别的地方婚娶。”
金元景的心砰砰直跳,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紧张,只是一句话罢了。
“那小姐您……对金某有什么看法呢?”
“啊?”朱红玉惊讶的看着金元景的影子,在黑幕之中她看不到金元景的表情,但她觉得能问出这个问题的金元景,此时的表情一定是非常欠揍的。
“我没有什么特殊的看法,只觉得您很有才华,知道的很多,是个似仙的人。”
金元景听到朱红玉对她的评价很是满意,便打趣的问道:“你说我是个似仙的人?你莫非见过神仙?”
朱红玉叹了口气,她虽然不知道神仙是什么样子的,但是似仙的人还是能找出来一两个的。
“我当然见过神仙了,比如我出生的家乡,我家乡的那位唤做‘润夜’的道士。”
“你和那位道士很熟?”
朱红玉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道:“那个时候我们家遭遇了灭顶之灾,唯一可以靠的奶奶家想要吃我们家绝户。我上山采药卖给润道长,故而跟他牵扯上了关系。后来他前往云梦镇赈灾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他。”
有时候,人只想留着自己想要的回忆。
比如她和润夜之间是最美好的记忆就是采药的时间,还有住在三官庙的时候。
后来不美好的就当做没有发生吧,这就是美好。
“原来您还和润道长有这样的奇遇。”
朱红玉尴尬一笑,她知道自己做什么表情金元景都不知道,但还是礼貌性的回了一个微笑。
“这并不是我想要的奇遇,润道长是独居一庙的道士。当时村里也传出来很多我们的绯闻。不过后来这都好了。”
金元景看着朱红玉,喉头哽了一下。他现在和朱红玉一行,也许也会给朱红玉带来困扰吧。
“那时您是怎么解决的呢?”
“其实也没有什么解决的办法,就是自己行得正坐得端,再加上会一些医术,跟村里的里正关系好。也没有什么欺负我们家了。古人言‘不为良相,则为良医’,这句话实则是没有错的。”
金元景看着朱红玉,自己想问的问题彳亍在喉咙中。
“那小姐对润夜又是怎么看的呢?”
朱红玉一皱眉头,她现在真想拿起袍子就走!这金元景到了半夜怎么成了个话痨。
她只是觉得金元景可怜,穿着一身厚重但不怎么御寒的衣服,又嘴硬说自己不喜欢什么贵重的衣服!
“润夜吧真的是仙,金道长你,对男女之事讳莫如深,这是最低级的看法,最没有效果的防备。但是润夜看得很通透,他知道可以公然看着一个女人出浴而自矜。可以面对女人上下其手保持本性。当然,这是以前的他了。被敕封紫袍之后的润夜,再也不是润夜本尊。”
金元景听朱红玉这样说,也不知道怎的心里酸酸的。
他原想着和朱红玉说说他们之间的问题,但又怎么扯到润夜的身上来了?
金元景迫不及待的问道:“小姐,那我比之呢?你觉得谁更好……”
朱红玉沉思了半晌,她真觉得这个小道士是脑袋里面有包。
这完全没有办法比。
金元景和他们出来几天,时日尚短,她不知道金元景是什么样的人。
而润夜相处的时间太长了,长的让人看不清。
“这我很难做出解答。如果仅仅从朝廷给予的身份来说,您……但是从给我的感觉来说,金道长是个人,润夜他已经不是人了。”
金元景不知道这样的评价到底是夸赞还是贬低,但听着还行吧……至少没有指着鼻子骂。
他的肚子里面有一颗小小的种子,金元景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一颗小小的种子,仿佛要生根发芽一样。
这种子就是他对朱红玉的爱意。
在山上多年,他从不知道男女之情是怎样的,只面对着一众师兄弟,毫无生趣。
如今他终于知道男女之情到底是怎样的了,他喜欢朱红玉的一切,想要和她永远生活在一起,为了这个目标他可以放弃一切现有的身份。
爱是爱,真正能否走到一切又是另外一件事了,但他现在只要爱着就好了。
“红玉,我有一个不成熟的想法,想说给你听。”
朱红玉想着金元景弯弯绕绕说了很多,最后他肯定要表白。
她无意沾染是非,也不知道金元景是否是真的有心要对她表达爱意呢?
“可以,你说吧。但我的回答可能让你失望。”
金元景再看着朱红玉,觉得面前这个人他看不清楚了,仿佛自己要说什么她都知道,这种感觉真的让人很不舒服。
“我……其实,去崆峒山只是离开武当的借口。我想要朝着崆峒山朝圣,但并不想留在凉州。赣州是祖天师传道的地方,我想去赣州鹰潭。”
鹰潭?
朱红玉对这个地名不是很熟悉,只记得是在云梦镇南边,离着省会很近。
“所以道长还想混我们的车回去喽?”
“是有这个打算。”
朱红玉知道,金元景想说什么终究没有说出口,只会说出这个不痛不痒的问题来。
她当然是答应了,没有什么拒绝的理由。
路上跟着一个道士,也可以当吉祥物了不是。
“好,这一点没有问题。但您也要听我的安排。”
金元景盈盈一笑,他知道自己若是贸然说出了心底的爱意,明天怕是朱红玉就不会再理他了。
一切都要小心,只有小心才可能有未来的结果。
“对了,尤其是。”朱红玉眯起眼睛,“尤其是您要少给我惹一些是非,不要说我这里没做好,也不要说我那里没有做好。可否?”
“本应该如此,此后我全秉着姑娘的意思。”
金元景盈盈一笑,身上的貂皮月假暖和起来,险些就要盖不住了。
他的心头真的是暖暖的,有朱红玉关心的感觉是真好。
也许未来……
未来他们能在一起,在一起讲讲故事,共叙桑麻。
刚才说出去赣州修道,才应该是最明智的决定,一切还是慢慢来吧……
金元景动了凡心,而这一次凡心动的很彻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