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烟烛深深看了江清池一眼,蓦地捧住他的脸,唇齿纠缠的时候,她尝到了他眼角那颗泪的味道。
虽苦,却凝厚,温度穿透了她的心脏,刺痛了她的骨。
片刻后,她缓缓地松开他,手还放在他的脸上,江清池反手一握,紧紧地抓着她的手。
“别放弃我,真的……我不想再等你了,我承认我耐心不怎么好,这三年已经快把我磨疯了。”
“嗯。”
慕烟烛心想,这次她真的可以和江河结婚了,因为――
“江河,我不会放弃你,谢谢你给我的安全感,足矣了。”
什么意思……
江清池的瞳孔微微缩了下,紧跟着便见慕烟烛转头,随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看到了站在门前的老太太。
“奶奶您看到了吧,他真的很爱我!”
“……”老太太沉默半晌,脸扭到旁边哼了一声,“勉勉强强。”
江清池已经明白过来了一切,试探也好,测试也罢,都无所谓,他不在乎这些,他只在乎到底可不可以娶慕烟烛。
“奶奶,我对她的爱是真的,此生我不会负她,请您相信我吧!”
“那就继续在这跪着吧,我还没有答应你们。”
说完老太太就扯着慕烟烛进屋了。
江清池没有半句怨言,若是放在以前,他怎么可能这般卑微又妥协呢,爱情你情我愿的事情,你的家人若是不接受我,那我走便是,全天下就这么一个女人了吗?
是。
现在的他深知,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慕烟烛,若是放弃了,以后遇到的女人再像她,都不是她。
他相信慕烟烛的心里也是这么想的,不然不会不接受楚向琛,因为全天下只有彼此是唯一,其余的人都无法代替。
所以江清池持续在这跪着。
秋雨连绵,这雨下得不是时候,正好赶在清晨。
慕然昨晚一晚上没回家,一大早就醒了,瞧着下雨了,江清池还在外面跪着,没吃点东西,衣服也是邋遢埋汰。
“奶奶,我真是服了你,人家两情相悦的,你非得插手,看我姐姐痛苦,你就好受了吗?”
老太太眼神一扫,落了一地的寒光。
慕然用力抿了抿唇,“……我说的也没错,大清都亡这么多年了,你瞧瞧你这样子,跟慈禧太后似的,比慈禧太后还专制。”
“你今天没什么事的话,就回家去吧,别在我这蹭吃蹭喝了。”
老太太嘴上说着,却是眸光转圜,看向跪在前厅的慕烟烛,叹了口气。
昨晚上她把慕烟烛拉回来,她不肯睡,说什么要陪着江河一起跪,什么时候她让江河进屋,她才肯起来。
老太太心疼孙女,可也固执,她说自己是为了她好,慕烟烛也不反驳,就义正言辞,他吃什么苦,自己也要吃什么苦。
眼看已经八点了。
从凌晨跪到现在。
现在下了雨,地上湿冷,久跪容易生疾。
“烟儿啊,起来吧,别跪了。”
“奶奶是同意江河进屋了吗?”
“他,我还不同意!”
“……那我也不起来。”
“你这臭丫头!男孩子跪三天也没事,铁打的身体能抗,女孩子膝盖着凉,以后落下一身病,关节炎关节痛,有你遭罪的时候!”
“……”
慕烟烛一言不发,用沉默当作行动。
她也不想和老太太抗衡,或者宣誓什么,她深知现在的所作所为不是冲动,而是承诺。
既然决定了要和他走下去,那么同甘共苦,心心相通。
老太太重重叹气,大清早不知叹了多少声了,她满眼无奈地瞧着固执的孙女,两瓣如蝶翼般的唇抖了好几抖,想说什么,总是欠点火候。
就这么让他进门吗?
很显然,一旦进门,这门婚事就这么定下了。
不冲别的,就冲那小伙子眼底的坚定和咄咄逼人,太耀眼,也像极了当年她爱的男人。
可是男人的坚定可以给一个女人,也可以给第二个女人。
男人,没心。
……
雨丝缠绵,空气中一并泛上潮湿。
慕然抬腕看了下表,已经十点半了,这是要闹哪样?!
一个在门外跪着,一个在门里面跪着,老太太也不吃早饭,这么干坐着。
他看不下去啊!
“奶奶,我一个大老爷们都想哭了,你就放我姐夫进来吧。”
“……”老太太无动于衷。
慕然叹了口气,再看地上的慕烟烛,唇色已经苍白。
姐姐固执,十头牛都拉不回来,这老太太要是不松口,姐姐肯定不会起来,一方面是养育她多年的奶奶,另一方面是喜欢的人,姐姐身为中间人也难做……
“奶奶啊,我在天上的大伯,看着你让他的女儿跪在地上,肯定也会怪你!”
“你大伯不会怪我,反而会感谢我,没有这么容易嫁了他的宝贝女儿,没钱归没钱,穷人家的孩子,骨气还是要有的,慕家就你姐姐一个姑娘,我要是让她嫁给一个我信不过的人,以后你姐姐受欺负,谁去给她撑腰?我都一把老骨头了。”
老太太执拗道。
“奶奶你老骨头了,我年轻啊,姐夫要是敢欺负姐姐,我去给姐姐撑腰啊!”
“你还是算了吧,赶紧回家去,别让大刚以为我怎么着他儿子了!”
老太太的眼睛精明着呢,岂不知道慕然和江清池的关系好。
这小子想要打同情牌?还太嫩。
慕然抓耳挠腮,急得嘴角都起泡了,望着天上,忽然流露出异常伤感的神色。
“我可怜的大伯啊……你应该不知道,当年把你从鬼门关拉回来的医生的儿子,现在正在被你的亲妈虐待吧!”
咯噔。
老太太心里吃了一惊,愣得眼睛都直溜了。
“你…说什么?”
“唉,当年我大伯肺癌晚期,给他做手术的那个医生,还说给大伯垫手术费的那个,就是我姐夫的亲爹!”
“这……这真的假的……”
老太太难得语塞,多年前的记忆,勾住了心里的柔软,恍惚得一并冲灌入脑海,那个玉树临风又刚毅正直的医生,是他们慕家的救命恩人,多少年了……
算来,若是有孩子的话,孩子的确也应该这么大了。
老太太撑着桌子棱角,晃晃悠悠站起身来,身形踉跄佝偻,慕然上前一步扶住了老太太。
“奶奶您没事吧?要不要吃点饭?”
老太太用力抓住了慕然的手。
“你这混小子,怎么不早点告诉我这件事情?”
“您也没问我啊!”慕然无辜眨一眨眼。
老太太又看向地上的慕烟烛。
慕烟烛勉强一笑,“奶奶,我不想要用江叔叔的恩情来压您,江叔叔的恩情是他的,江河的爱情是他的,和我结婚的人,也是江河。”
“即便如此,你也早应该告诉我这件事!”
老太太痛心疾首。
她自认为江清池的人品不端,不值得托付,可,若早点知道江清池是江北渊的儿子,她心里就会是另外一番想法了。
一方面江北渊救了慕烟烛父亲的命。
另一方面,江家的教养,有那样正气的父亲,儿子怎么会差得了?
“傻丫头……傻,傻!都是傻子!”
老太太泪眼婆娑地跌跌撞撞走上前,把慕烟烛从地上拉起来,一边吩咐慕然,“快去,把那小子叫进来吧!”
“得嘞!”
慕然一撒欢就跑出去了。
慕烟烛跪了一上午,没吃东西没喝水,再加上天下着雨,一起身,未免头晕眼花,双脚趔趄。
老太太还没来得及扶,一道清瘦的身影已经先她一步,稳稳接住了慕烟烛的腰。
“媳妇儿,你怎么样?有没有事?”
江清池让慕烟烛坐下,给她倒了杯热水,让她双手捧着暖暖手,喝两口。
慕烟烛摇头,推搡着后者:“你快去吃点东西,我没事。”
“你个傻子,我不是都告诉你我跪就行了,你不用插手,你要是跪出个三长两短,我后半辈子怎么活啊!”
江清池就差一把鼻涕一把泪了,老太太听不下去,在旁轻咳。
“三长不了,也两短不了,你这小伙子拐弯抹角埋怨人的话,倒是说的好。”
“奶奶我怎么敢埋怨你呢,我们老江家的男人都是最实诚的,有什么说什么,我知道都是我不好,从今以后,我无则加勉有则改正,行不行奶奶?”
“哎……我怎么记得当初你爸爸,也没你这么会说啊。”
“哈哈,这应该就叫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吧,我是我们家里公认的最好的男人,奶奶若是不信的话,可以去问我弟弟妹妹。”
江清池说话的语调非常诚恳,嗓子软软的,还时不时吸吸鼻子,别提多可怜人了。
老太太也不是个刁钻的主儿,话都说到这个份上,还要为难什么呢。
儿女成家立业,孙女也要嫁人,曾经的年轻医生,也已经儿女成双,走的是时间,从来都不是人。
罢了罢了!
老太太挥了挥袖子,“都饿了吧,我先去做顿饭,咱慢慢吃慢慢聊。”
“奶奶我去做饭吧,我做饭特别好吃。”
安顿好慕烟烛了,江清池抢着要下厨,拦都拦不住。
可是农村的餐具和城里的构造不一样,望着那炉灶,大少爷就有些傻眼。
这是要生火的吗?
怎么生?钻木取火?
老太太也不难为他了,笑笑让他起一边去。
“我来做,你给我打下手好了。”
“奶奶您吩咐就行。”
老太太生了火烧饭,让江清池拿了个小马扎,坐在一旁陪她唠嗑。
“你父亲的身体可安康?”
“家父很好,时不时还念叨奶奶呢。”
“你父亲和我们慕家只有一面之缘,他又是医术高明的医生,数年做过那么多场手术,怎么可能念叨我这个不熟的病人?一听就是在撒谎。”
“嘿嘿。”
江清池挠着头发不好意思地笑。
“果然什么都逃不过奶奶的眼睛。”
“你知道就好了,我比你们,多吃了五十多年的盐……你嘴上说什么话,行动上做的什么事,想隐瞒的,不想隐瞒的,我都能看透。”
“那奶奶帮我看看,我和您的孙女,能不能走到白头?”
“我要是有这种能力,岂不是成了天上的神仙了,”老太太笑了笑,“我只是觉得,嫁一个男人,必须要看他的人品好坏,这个人的人品,和家庭的关系很大。”
“我懂了,所以奶奶就是不相信我,相信我爸?因为我爸的面子,所以才让我进门?”
“你也不算傻,可以这么理解。”
江清池:“……”
他发现,亲爹有一种魔力。
形影不离的魔力。
明明从小到大,江北渊很少插手他的事情,但可为什么总是于无形中渗透入他的生活呢?
江清池真是搞不明白啊,可怜巴巴地瘪了瘪嘴,“奶奶,我会用未来的行动来证明,我真的是一个可以托付的男人。”
“……”老太太笑而不语。
饭做好了,四个人围聚在饭桌上吃饭。
知道小伙子能吃,老太太焖了四碗的米饭,江清池吃了三碗饭,慕然吃了两碗半,那半碗实在是吃不上了,摸着肚皮求饶。
慕烟烛笑了笑,“以前谁吃饭剩菜,都要割掉头,往里面装下去。”
还没等慕然反驳,江清池已经惊讶地张大了嘴,“真的假的?这么恐怖啊,那这不算杀人吗?”
噗嗤、
慕烟烛笑出了声,他可以不这么傻吗?
老太太也笑,“我家烟儿,我自认她眼光不错,怎么就看上……”
“看上我这个傻子了,是吗,奶奶?”
“慕然啊,”老太太心情不错的样子,笑意扯到了嘴边,随而又使唤孙子道,“你去帮我把厢房里面那个红色箱子拿过来。”
红色箱子是什么东西?
嫁妆吗?慕烟烛暗暗心想。
箱子提到面前,被慕然拿湿抹布擦掉了上面的灰尘。
老太太一只手打开,里面竟放着一把银光闪闪的菜刀,如同刚出土的尚方宝剑,刀刃锋利,连同刀柄都是精雕细琢。
慕烟烛的笑容僵硬在脸上。
下一秒,只见老太太把这把刀拿出来,笑容满面交到了江清池的手上。
“想娶我孙女的最后一步,砍掉你左手小指。”
“奶奶!!!”
慕烟烛喊了一嗓子,从未这般惊慌过。
老太太充耳不闻,慈祥笑着对着江清池,“我们慕家村流传着一种说法,左手无名指是承诺,左手小指,就是残存的情,你既然想跟我孙女过一辈子,就得斩断你多余的情,意味着从今以后,和别的姑娘,再也不做任何纠缠。”
“奶奶――”
“你闭嘴。”老太太轻轻打断慕烟烛的话,还是对着江清池的。
“所以动不动手在你,这小指你要是砍了去,我就同意把我的孙女交给你了。”
“……”
江清池吞了吞喉咙,豆大的汗珠顺着他的额角,沿他的下颚线,落到了桌子上。
说不害怕是假的,这是人的正常反应和本能,江清池看了一眼慕烟烛,却只看到她双眸含泪,一个劲摇头,看不清楚眼底的神情,但是他想,他的江烟一定是心疼的。
“奶奶,您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什么?”
“别让江烟看,我怕她受刺激。”
“慕然,你带你姐姐回屋里去吧,砍完了再让她出来。”
“奶奶我求你了!他是爱我的,他真的是爱我的,别这么对他,你放过他,也放过我,不然后半辈子你让我怎么过,我永远都活在愧疚里面,这就是你想要看到的结果吗?还有江叔叔,他要是看到自己儿子回家,少了一根手指,江叔叔会不会和您拼命呢?您这不是试探,是犯罪了!”
“够了。你不必感到愧疚,因为这是我让他砍手,不关你的事情。至于江医生那方面,拼命也是和我拼命,也算不上你的事情,而且他会理解。”
说完老太太一声令下。
“动手吧,只砍左手小拇指就行。”
“不要!!!!”
“慕然,拉住你姐姐,别让她看。”
江清池咬着牙说,然后右手握刀柄,刀起刀落――
咔嚓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