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家统共四个女儿,长女和幺女是嫡出,其余乃妾室柳姨娘所出。
长姊和二姊均已嫁人。
大阿姊嫁作大贾为妇,随夫家各方游走,如今乱世,消息互通不便,许久没有音信,二姊远嫁边陲守将,如今也许久未有消息传回来了。
另外谨姝还有一兄,名昶,字广舒,因自幼体弱多病,随道长在岭山道观静养。
叶邱平身边,也就三女儿昭慈和小女儿谨姝守着。而今谨姝便也要远嫁繁阳了,今后迢遥千里,再难相顾,想之不禁悲从中来。
“汉中北撤之时我曾上书请问玉沧事宜,未得答复,待迁都事毕,林州傅弋才传令来,说今后玉沧之事,皆由他定,需得我不时汇报请示。”汉中式微,不仅仅是疆土一步一步的退缩,大厦将倾,非一日之功也。
“个中龃龉,爹爹不便说于你听。而今江东王之事,亦使警醒,乱世之中,需得绸缪,方能立足。我本怯懦,但得先生点醒,为今之计,非苟安得以保全,还需仰仗于强主。唯一可喜之事,便是李偃如今将山南做聘礼送到了爹爹手上,并四万守兵供我驱使。诚意如此,我叶家自当铭记。江东王也未必不是良人。如今林州傅弋不足为虑,如此谨防刘郅反扑即可。爹爹虽庸碌无为,少年时也曾师从名门,今后当励精图治,壮大于己,以作我儿后盾。而今之计,实属无奈,汝嫁去繁阳,便不同在家,诸事需得小心谨慎,莫要任性妄为。若李偃真心求娶于你,你也当尽心侍奉,赤诚以待,若非真心,也当恪守本分,暂避其锋芒,要紧的是保全自己。繁阳不比家中,有你母亲和祖母纵容,往后诸事都要靠你自己了……”
如此云云,不一而足。
谨姝本不耐去听,她其实早非懵懂少女,经历前世种种,许多事情她已看得透彻,也知道生死存亡之际,纠结于微末细节实属蠢钝。
大丈夫能屈能伸,小女子更需收张自如。
她不怪父亲母亲,诸此种种,实属无奈。
两害相权取其轻罢了。
只是父母这夜里反复叮嘱,她最终还是被触动,泪湿眼睫。
父亲走后,母亲温氏又留在房中和她说了会儿话,最后拉着她的手心坐于床侧,低声悄悄说道:“尚有一事,娘需告你……”
温氏似乎难开口,面目显露为难之色,最后还是怕女儿吃亏受苦,艰难开口说道:“原本还以为有许多时间,可以不急慢慢教你。只是如今紧迫,娘就嘱你些许事项,你要听好了,谨记在心。娘听那江东王是个粗野之人,于房事上恐也没个轻重,加上他又是常年征战的武将,若你消受不住,可莫逞强……”
谨姝两世为人,前世更孕有一女,于此事上却仍觉拘谨,不由低声嗔了句,“阿娘!……”
温氏瞧瞧女儿娇弱的身子骨,不由满心担忧,二女儿嫁作边陲守将,曾修书于她,委婉地说丈夫太过威凛,且力大无穷,不知穷尽,委实疲累不堪。
她既觉得心疼,又怪自己没能好好相教。
少女初初涉事,面皮薄,情到浓时,男儿大多急切……
到了谨姝这时,她更觉得惴惴,那江东霸主传闻荒蛮,生得孔武有力,常年征战,更是一身男儿力……她有心择两个称心仆妇随嫁,现下时间却急切,一时也难物色,不由发愁起来。
思及此,她不由再次叮嘱了句,“若他蛮横,你便放软些身子,好生和他说,男儿大多招架不住,莫要脸皮紧,咬着牙去忍。若他实在不知怜惜,你也使些心眼,莫要傻头傻脑。”温氏抱住女儿的肩,唉唉叹气,她的女儿生的这样美,而今真是便宜那蛮人了。
谨姝听得面皮发烫。
第二日母亲又送了帛卷画册来,嘱她没人的时候仔细看看,免得到时候什么都不懂。她回了房,翻开看了一眼,立马脸皮红热的合上了,喘了好几口气,只觉得脸上越来越热,隔了好久才睁开一只眼皮伸着目光一寸一寸往里探。
两个小人儿,画得惟妙惟肖,寥寥几笔便栩栩如生,传神异常,颠鸾倒凤之姿,谨姝羞得无地自容,前世里房事于她来说大多是折磨,个中美妙,并不曾领略。
这夜里,谨姝做了一夜的碎梦,梦里香艳旖旎异常。
她似乎还梦到了大婚夜,烛光摇曳,李偃卧伏于侧,须臾,他摸她的手,问怎如此凉?她缩了缩手,又被他反握住……
委实……不堪回首。
清晨稚栎推了门,将帷幔挂起来,就看见谨姝衣衫微乱香雾云鬓缩在床上出神的样子,不由担忧地问了句,“小娘子怎的了?脸怎么这样红?”
谨姝拉了被子蒙了头,好一会儿才瓮声瓮气地讲,“没,没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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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麟当夜便修书一封,将叶家的情状转述了一遍,唯恐主公怪罪,只说诸事顺利,只是需得两日准备时间,不日小娘子便随他启程了。
信先交于了军师,魏则看完后,眉头微微蹙着,李麟自幼随军,于排兵布阵领兵打仗之事上实乃天资过人,奈何人事不通,如今派去迎小夫人,他一直担忧,恐他得罪主公岳丈一家,但主公却执意要李麟前去。
魏则先前不解,后来倏忽反应过来,李麟不仅是主公帐下大将,更乃血亲侄儿。
如此派去迎亲,可见主公对这桩亲事,应当是十分看中的。
只是他倒突然有了些许好奇,以主公脾性,竟是何时动心动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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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家里仓促备齐了嫁妆并一些必要事宜。
谨姝着玄色婚服,头上戴着沉重的发饰,还未及笄,而今便要挽发为髻,作妇人装扮了。
今日送亲起程。
家里礼数一向足,虽则今次前去山南,并非婚期,待回到繁阳恐才能成亲,但一切都还是照着婚嫁的礼数走的,故而今日谨姝着婚服。
临行之时,族中皆出门而送,各自脸上都没甚欢笑,谨姝也不禁心有戚戚然。
生逢乱世又有什么法子呢,蝼蚁尚且偷生,何况是人。
江东王要娶,她也只能嫁。
谨姝大拜父母,叩恩,辞别,登迎亲婚辇。
回头再望,苍茫江北,尽罩于轻雾之中,看不清楚来路,前途也未可知。
这一日里天是阴的,立春后,玉沧却几次迎来寒气,朔风刮骨,随行嬷嬷烧了手炉予她揣于袖中,李麟护送她登上车辇,她稳坐其中,闭目强忍泪水。
母亲在身后嚎啕大哭,不知是因不舍,还是怜悯。父亲斥了一声,“够了!”
母亲霎时止住了哭声,只低喃:“那江东王是个蛮人,我儿娇弱……”
谨姝已经听不到了,李麟大喝了一声,“起程!”而后策马行到最前头,仔细叮嘱了一行人要警醒点儿,若出得半分差错,一例军法处置,然后才缓行在谨姝车辇侧。
走了有一会儿,谨姝才掀帘往后看了一眼,隔着人马,早已看不见人了,只恍惚看到了阿兄的面,前几日爹爹去了信给岭山,言说谨姝已定了亲事,阿兄在回信里说这几日会回来看望,只是终究事出突然,兄妹二人无缘再见一面。
阿兄往前疾走了几步,然而车马已很快走远了,谨姝不禁流下了一滴泪。
更觉心中悲戚。
她出嫁这一日,尽是愁云惨淡。
李偃早上接到李麟快马递来的消息,称小夫人嫁妆卯时先行,午时便到,小夫人巳时起程,以马车行进速度,恐酉时才能到。
魏则禀告主公后,主公沉默许久,忽的问,“酉时可到?”
“李将军定不敢夸大,最晚酉时可到。”
李偃沉默片刻,忽下令,“今日行礼。”
“主公……”
李偃却未听,嘱下头人预备。
昏礼者,上事宗庙而下继后世。然而李偃乃天生地养之辈,从不忌讳这些。
魏则眸光闪了片刻,终是笑了一笑,“主公何至急至此?”
李偃稳坐于案,微微出神片刻,那张稍显冷硬的脸上,竟也罕见地露出了几分笑意,“恐迟,迟则生变,孤不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