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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地精三岁半 老胡十八 16715 2024-10-21 13: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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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幺妹家分到红利一千五,为了促进生意进一步扩大,早日买上市区的房子,黄柔一分没拿,让他们买进更多水果和冰糖,春节将近,罐头可是热销品。

   谁家走亲串戚不买两个?

   尤其是既便宜量又足的橘子罐头梨罐头?李家沟的食品厂忙得不可开交,王满银两口子真是废寝忘食脚不沾地,把王老太太接来看着俩孙子,他们一天只睡四五个小时。

   可把市里的王满金满玉眼红死了,他们听说这堂兄弟居然开厂子,也想来掺一脚,寻思着怎么也是同宗同族肥水不流外人田不是?王满银直接一句“厂子的事儿元珍做主”就甩开了,他们能去高元珍跟前磨嘴皮子?

   那可是整个大河口公社鼎鼎有名的母老虎嘞!听说满银天天被她打得满地找牙屁不敢放一个呢!

   厂子不敢磨嘴皮子,可堂嫂毛遂自荐帮他们带孩子,说是玉强和明明兄弟俩淘气,没人看着不放心。

   高元珍也不废话,前脚送走她们,后脚就把老婆婆接来。

   那可真是“老”婆婆啊,年近六十眼睛又看不见,走路都得扶着墙才行,顶多能把学走路的明明拴在裤腰上,玉强她是看不住的。

   臭小子不怕奶奶,根本拴不住他,天一亮就往外头跑,估摸着饭点到了才回家,可他跟王满银一样心疼奶奶,出门都会打招呼说一声“奶我走了啊”,回来也是第一时间报告,他知道奶奶眼睛不好,不能让她出门找他。

   可饶是有婆婆帮忙,王满银两口子还是忙不过来。黄柔和幺妹放假后也去帮忙,在李家沟吃李家沟住,依然赶不出第三批柿饼。

   因为这东西在晾晒的时候必须靠纯手工捏制,不然会坏心,出不了圆饼形状,八只手又要做罐头又要捏柿饼,别提多忙了。

   幺妹人儿小,两只手都捏麻了。

   与她们的热火朝天相反的是,村里的罐头厂,本该是业务最繁忙的时候,居然门可罗雀,承包的人这儿转转那儿看看无业游民似的。

   为啥?

   因为他们上次做的还没卖出去呢!

   有高氏这块金资招牌在前,他们别说做不出一样的,就是做出一模一样的,人家也是优先考虑信用极好的高氏。

   高家煮罐头的大锅轰隆隆一刻没停过,他们在门外听得眼睛都红了,听说高家忙不过来,一个个说愿意来帮忙。

   当然,王满银和高元珍都是记仇的人,宁愿自个儿不吃不睡,也不愿找他们。还是黄柔心疼他们,干脆让春苗几个侄女过来帮忙,每人每天三块的工钱,比供销社工资还高嘞!

   她们高考结束后继续回家干农活,而牛屎沟的房子已经盖好了,最近又是农闲季节,出来正好挣点外快。

   春苗在供销社卖副食品,对食品包装颇有心得;春晖有两辈子经验,说出的想法总是能让大人们眼前一亮;友娣对吃的那是很有一套……三个大姑娘,做事又麻利又干净,可不比村里找的好?

   一想到热乎乎的干一天有一天的工资,所有人都是勤俭快手,尽量少喝水不上厕所不回家,可怜的顾学章一个人在家,想老婆想闺女,没办法只好每天下班后来高家蹭饭,顺便再帮会儿忙。

   这一天,腊月十五,天气晴好,大家正在院里忙活着,王满银一面往煮罐头的灶膛里加柴,一面给她们讲笑话。热辣的太阳高高挂在天上,年轻姑娘们一个个晒得小脸通红,可却谁也不愿停下手中的活。

   “爸,电话!”

   “啥?”

   “大队部有你电话。”高玉强跑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

   “赶紧去啊,看看是谁,别是罗德胜出事了。”

   自从带上他硕果仅存的百来斤红肠上省城后,罗德胜已经好几天没音讯了。本来,李家沟大队部有部电话机,谁家亲戚在外头有急事打回来,值班人员都会来人叫一下。可王满银这家伙的电话实在是太多了,平均每两天就是一通,接电话也要钱的呀!

   每次一接就是别人一两天的工资,大队部对他意见可大,瞧他挣几个钱就轻狂成啥样,跟别人都接不起电话似的!

   所以,后来等再接到他的电话,值班员就冷冰冰地回“不在”,挂断,为此耽误了好几件事。

   王满银气得呀,咬牙切齿恨不得吃了那群人的肉!

   可气归气,他能拿人怎么着?他倒想硬硬气气自己装一台电话机,可他装不起啊!

   要不是高玉强精明,专门跑大队部门外玩耍,听见电话响就跑进去守着,这个电话说不定又让狗日的挂断了!王满银气哼哼的,岔开沾满煤灰的黑手,五根手指梳了梳乱糟糟的头发,抬头挺胸,出门。

   跟高玉强一起跑回来的,还有村里其他几个孩子,都眼巴巴瞅着院子里满满登登金黄色的柿饼,仿佛走进了金黄色的甜丝丝的海洋。

   “哇高玉强你们家好多吃的呀!”

   高玉强挺了挺胸膛,“那是!”

   “这我姐,你们还没见过吧?”在他心目中,绿真姐姐就是他最能拿出手的“法宝”,谁来了都要介(炫)绍(耀)一下。

   其实大家早知道他这位最漂亮的姐姐啦,一群村娃睁着大大的眼睛,害羞的看看崔绿真,又看看金黄色的“海洋”,不知是谁率先“滴答”一声,一条长长的还带着丝的口水就掉地上了。

   其他人的口水也应声而落,但都非常懂事的,没有乱抓乱拿。

   崔绿真狡黠的笑起来,她刚来那两天也跟他们一样,一天不知要分泌多少口水,可现在天天看天天捏,早免疫啦!

   她从角落的筛子里抓起一把捏坏的碎柿子,给他们一人分了几块,“吃叭,很好吃的哟。”

   “谢谢绿真姐姐。”

   “高玉强你姐真好!”

   这年代进别人家门可没几个能摸到吃的,谁家不是藏着掖着?一颗糖都要分四五瓣吃的,绿真姐姐居然一次性给他们这么多柿饼

   几个人开心着,蹦跶着又出门了。

   没一会儿,王满银乐颠颠的回来了,也不知道五指梳了多少下,头发都梳得一根根竖起来,像打了摩丝。

   “咋,老罗啥事?”

   “不是老罗,是长水县供销社采购科的。”

   原来,因为他们的罐头在红星县出了名,隔壁长水县听说,不知从哪儿找到大队部联系电话,也要跟他们订货呢。

   “他们真要一千个罐头?”

   “可不是,我以为听错了,又问了两遍,人家说让咱们先做着。”

   “那咱们啥时候给送去?谁去送?”这两间灶房四口大锅一刻不停,有人出去送货,这运营有序一环扣一环的生产线就断扣啊!

   王满银悠哉悠哉的说:“不消送,人明天下午两点准时来付定金,要求腊月二十五之前交货,他们自个儿开车来取。”

   今年腊月只有二十九天,二十五就是除夕前最后一个星期五,必须星期五交货,周六周日就能上架开卖。

   “啥?公家单位哪有自个儿找上门的,以前不都……”

   这就是变化,市场供求关系的变化。随着工资涨起来,农民手里也比以前多了几块钱,买得起罐头的人越来越多,可好罐头就这么一家,公家单位再摆谱等着他们上门,那不是做梦嘛?

   于是,为了抢夺这个先机,长水县只能主动出击了。

   这要是放半年前,谁敢想象?公家单位居然求着私人卖东西?怕不是做梦嘞!

   这是他们真正意义上的,没有拿着介绍信上门推销的,没有苦哈哈求爷爷告奶奶吃闭门羹,却自个儿找上门的第一单生意,具有真正的里程碑式的意义!

   幺妹“哇哦”一声,“那以后就不用推销员了吗?”

   小地精又要失业了吗?

   黄柔知道她的“担忧”,笑道:“放心吧,以后咱们可以卖到省城去,外省去,甚至北京,还需要好多推销员呢!”

   北京呀,如果自家厂子把产品卖到北京去,可比她自个儿去北京还风光……这可是成功!小地精紧了紧拳头,在心里默默的说:妈妈放心叭,我一定会好好做推销员,做世界第一棒的推销员!

   高元珍使劲咽了口唾沫,“好是好,可这也太……赶了吧?”

   光现在就忙得脱不开身了,要再增加一千个罐头,能忙得过来?除非再另外请人帮忙。

   可李家沟的他们一个也不想请,要在外头找几个勤快又信得过的人,确实很难。

   黄柔想到家里几个妯娌,崔家三个加顾家的就是四个嫂子,也不知道她们愿不愿来。“这样吧,晚上我们回一趟牛屎沟问问看。”

   又去大队部给顾学章单位打电话,让他有车就开一辆车来,晚上接她和几个侄女回家,顺带收拾两套换洗衣物过来。

   现在的牛屎沟焕然一新,因为要拉各种石料水泥进村,原本狭窄的仅供一车进出的小路被拓宽,能容下两车并行,村口还开拓出一块平坦的“停车场”。

   可能是对老槐树有某种世世代代割舍不断的情结,大家一致要求把被掩埋的槐树掏开,修剪掉残枝断杈,仅留一根粗壮的树杆,等春天一来,发出嫩芽后,希望它还能活。

   崔家和顾家的房子就盖在槐树不远处,两栋二层的青砖瓦房,土坯垒的院墙,刷红油漆的木门,远远看去气派极了。

   其他人家的房子是队上统一盖的,整齐划一,一模一样的土坯茅草房,但因为是全村规划的,地势又平坦,很有规模效应,看上去像油画里的北欧小别墅。

   新房新气象,家家户户门口都打扫得干干净净,再没有粪堆阴沟和乱飞的苍蝇蚊子,让人耳目一新。

   不看屋顶茅草的话,这可真像个富裕村子!

   幺妹深深地吸了一口新鲜的牛屎沟空气,跑到崔家去。她的房间就在春晖姐姐隔壁,收拾得干净整洁,炕上的小熊猫铺盖晒了好几天太阳,有种暖暖的香味。她进门就先扑上去,抱着打了两个滚。

   她在牛屎沟终于有自己的房间啦!

   崔老太没想到她们今儿会回来,煮腊肉已经来不及了,只是随便将就着烙了几个胡麻饼,再煮一锅白菜粉条。

   几个孙女吃得喷香,高元珍家伙食也不差,可别人家的再好也没自家的好吃。

   刘惠喝了口白菜汤,顺便捞半碗粉条,一个人把着吸溜,“春苗还能回供销社去不?”

   所有人的动作一顿,仿佛连筷子碰到碗的声音也没了,紧张的看向春苗。

   二十岁的大姑娘,一张小脸白里透红,她很坚决的摇头:“不去了,等等看,这几天先去元珍姨那儿做短工,挣一天有一天。”

   所有人都知道,她说的“等”,是等录取通知书。

   自从走出考场,三个女孩的反应就是崔家人重点关注对象。春晖是胸有成竹,她考文科(虽然也要考数理化),可考到的基本全是她复习过的,文科附加题也答得挺满意。

   要知道,附加题虽然不算分儿,可这是同等条件下学校录取的唯一标尺,附加题答得越好,对好专业好学校就越重要。

   友娣大大咧咧,反正她就只想读个师专,要不是没新东方,她恨不得能直接读厨师专业,唯一要求就是能去北京,方便课余时间跟着仇师傅学厨艺。

   唯有春苗,一个女孩子选了最难的理科,一出考场就愁容满面……这可把崔家人急坏了。

   他们这么竭尽所能的给她们创造复习条件,就是想让她们考大学的啊!什么随缘什么平常心态,对不起,崔家人很实际,他们就想出大学生,而且是久违十一年的第一届大学生!

   崔老太安慰道:“不怕,还没发通知书呢,我孙女这么聪明肯定能考上。”

   她报的是上海财经学校会计系,说以后想搞财务工作。虽然大家也不懂,可就是觉着能管钱那是顶顶了不起的事儿!

   刘惠明显不怎么信,“娘别长她脸,不行就不行,还是赶紧问问你顾叔,看还能不能回供销社去。”

   春苗小心的看了四婶一眼,“哎呀妈你说啥呢,都辞职了还怎么回去,再说咱们怎么能啥事都麻烦顾叔叔!”

   “不麻烦呀,一家人说啥两家话,他在物资局当领导,安排一下也就是一句话的事儿,瞧你见外的……”

   其他人:“……”您可真不见外啊。

   大家把无奈和鄙视写在脸上,小彩鱼准确的读取到,“哇哇”叫着,那调羹就打在刘惠的脸上,疼得她杀猪似的嚎叫。

   她活了四十年,做的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生下这个讨债鬼!

   别人家的“小棉袄”顶多会顶两句嘴,她的可是一言不合就动手的,能动手绝对不哔哔。

   她真是想想就一把辛酸泪啊,当初拼了半条命生的娃,是她在这个家最大的敌人,而且是势不两立的阶级敌人!

   “崔建国你还管不管你闺女了?你看看我这脸,哪天不是……”

   崔建国不耐烦的皱眉,“不就不小心碰到你一下嘛,跟个娃娃计较啥?看把你矫情得……”

   刘惠“嗷”一嗓子,新仇旧恨加大闺女的升学无望丢工作,让她痛苦的大哭起来,她的命咋就这么苦啊!在娘家受夹板气也就算了,在婆家也被老公闺女看不起,老公爱理不理,闺女对她想打就打,她不想活了呀!

   黄柔看她嚎得不像话,忙插嘴道:“我姐厂子里忙不过来,大嫂二嫂三嫂你们有空没?愿不愿去帮几天忙。”

   “啥?啥忙?”刘惠带着哭音,抹了抹压根就不存在的眼泪,瞬间满血复活。

   “多钱一个月还是一天?”她迫不及待的问。

   因为知道她脾气,春苗和友娣都不告诉她她们在高家到底能挣多少钱,省得她盘剥。这可把刘惠急坏了,也好奇坏了,一会儿猜高家肯定不会给她们多少,把她们当廉价劳动力剥削呢,可看她们吃得好睡得好,面色红润得不得了,她又觉着应该不少,怎么说也一块钱一天吧?

   高元珍:“??”

   “按小时算,每小时五角钱,八个小时的话四块钱。”

   “这么高”刘惠和王二妹异口同声的问,心里迅速盘算开,那要是能工作十小时就是五块,二十小时就是十块……嗯,只要能挣到钱,睡四个小时她们也能行!

   对,就这么干!

   俩人很快同意。以前的包包虽然还能卖,但销量已经大不如前,这种布包过了新鲜劲儿就不吸引人了,每个月分到手也就几块钱,干不了啥大事。

   可去厂里帮忙就不一样了啊,一天挣十块,一个月就是三百!相当于别人上半年的班啦,这么好的事儿傻子才不去呢!

   王二妹甚至还兴奋地拐了拐林巧珍,“芽儿她妈,咋地,你不去?”

   林巧珍摇摇头,“我还是在家踩缝纫机。”

   现在几乎全家人都出门挣钱,生产队的活计光公公婆婆可忙不过来。再说,她还是不愿放弃自己最喜欢的事情,缝纫对她来说不止是钱的问题,还意味着自信与事业。

   刘惠撇撇嘴,拉了王二妹一把,“你不用跟她浪费口舌,她是只呆头鹅。”明明都已经卖不动的东西了,她还一心扑上头,以为能干出个样子来。

   春芽妈呀,太把爱好当回事了!

   看着吧,她去高元珍的厂子里,肯定能挣得盆满钵满,一个月三百,一年就是三千六,她一年就能买套楼房!

   她刘惠啊,以后就是能搬进城里住楼房的人啦!

   黄柔把厂子里突然订单大增的事说了,又把需要她们做的事介绍一遍,让收拾好两套换洗衣物,明儿一大早顾学章给她们送到李家沟再去上班。

   嘿,还有汽车坐,这是啥神仙待遇赶紧的,还愣着干啥。

   家里正一团忙乱的时候,忽然听见一阵急促的“叮铃铃”,有自行车进村啦!

   幺妹赶紧跑出去看看,是谁来了。

   “二伯?”

   朦胧的夜色里,崔建党挎着他从父亲那儿继承来的军绿色邮包,异常响亮的“哎”一声,自行车没停稳就急匆匆冲进院里。

   今天不是周末他咋回来了?

   崔老太一急,再看他寒冬腊月跑得满头大汗,忙问:“咋啦老二,是不是出啥事了?”

   崔建党抹抹汗,大口大口喘气太难了他,嗓子眼喘得火辣辣的疼,他赶紧提起茶壶,嘴对嘴的“咕噜咕噜”,半壶凉开水下肚,这才道:“好消息。”

   “啥好消息?”

   “友娣上了!”

   “啥”刘惠听见闺女的名字,从房里奔出来,站在二楼的楼梯口问:“友娣考上啦”

   “对。”崔建党掏了掏被她震得生疼的耳朵,继续说:“我同事从市局分拣邮包回来,说是看见她名字了,从北京寄来的通知书,叫……叫北京师范专科学校。”

   其他人赶紧问友娣,“你报的是不是这个名儿?对得上不?”

   友娣也激动了,猛点头,“二叔你确定?真看见啦?”

   “真的,还把你名字说得一清二楚。”

   这年代的通知书,都是优先邮寄到学校去,再由学校通知考生去取,要是寄来大河口的话,他在邮局肯定能第一时间知道!

   也幸亏,同事被临时抽调去市里帮忙,走之前他把三个姑娘的名字说了又说,千叮咛万嘱咐拜托他一定好好帮忙看看,有没有她们名字。这是老崔家从上到下所有人都期待的事儿,他必须放心上。

   “呀!我闺女看上大学啦,还是北京的!”刘惠激动得从楼梯上一下蹦下来,“哐当”一声摔个平沙落雁屁股着地,别人看着都疼。

   可她呀,才不疼呢!她火速的爬起来,一手捂住尾椎骨,一手扶着墙,跑到友娣跟前,“娘的好闺女啊,你可真给你娘长脸,这么难考的大学居然让你考上了!”

   一百个考生里头只取一个的概率啊,更何况还是这么好的北京大学,怎么说也是十万里头挑一个吧?这十万里头不定有多少老牌大学生,哨所军官,干部子弟……她闺女比这些人都厉害!

   这个认识,让包括刘惠在内的所有人,重新认识了崔友娣,这个存在感不太强的孩子。

   不知不觉的,任何人也没注意到,她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不一样的,反正等众人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不是以前那个贪吃偷奸耍滑爱听墙角根的传声筒了,她长高了,变漂亮了,还懂事了,居然现在都考上北京的大学了!

   大家不知道“专科学校”和“大学”“学校”的区别,可但凡是参加高考光明正大考上的,那就是妥妥的大学!真正的大学!

   从今儿开始,崔家友娣就是真正的天之骄子啦!

   别说刘惠,就是崔老太,激动得眼泪“簌簌”的掉,颤抖着说:“好,好,好,咱们家终于要出大学生了。”

   对于一个世世代代刨地的农村家庭来说,他们咬牙供她念完高中,又顶着全村人的压力和笑话给她创造一切条件复习考试……考上了,就是对他们最好的回报。

   崔家人得到的不止是面子,还有扬眉吐气,挺直腰杆的底气:他们家虽然没儿子,可闺女也是顶天立地能当事儿的!

   狂喜之下的刘惠,只会反反复复的说一句:“你这就是文曲星下凡,紫微星转世啊!”

   春晖擦擦眼泪,又是好笑,又是感动。她的姐妹们,终于又走出去一个了。不用去省城念石兰师专,友娣就不会再重蹈覆辙,当然,现在的她,也不再是上辈子的品性,春晖相信,无论走到哪儿,友娣都不会再犯错了。

   王二妹看见闺女的眼泪,眼神闪烁,着急的挤开围在丈夫身边的人,急忙问:“那春晖的呢?他看见没?”

   崔建党神色暗淡下来,“还没。”

   其实,按理说,春晖的成绩最好,走出考场的估分也是最高的,应该离满分也不远,可奇怪的是现在还没收到通知书……会不会是报的学校太高了,没录上?

   春晖志向高远,报的是燕京大学,全国数一数二的名校,这得几十万人报考吧?崔建党焦急的走过来一个拍了拍闺女的肩膀,“别急啊,一定会有好消息的,我明儿再让同事打听打听。”

   春晖“嗯”一声,手心冒汗,心跳加速。

   这是她两辈子第一次参加高考,虽然自我感觉不错,可毕竟好学校竞争的人也多,一天不拿到通知书,她就一天不放心。她决定了,如果录不上燕大,落档到其他学校的话,无论哪个学校,她都愿意读。

   只要是个大学,她就要去体会。

   偏偏刘惠还是个不会看人脸色的,一个劲念叨“文曲星”“紫微星”,王二妹先前的欣喜也跟着大打折扣,就你养的聪明是吧?真聪明你也不必这么念叨吧?这就故意气我,气我春晖是吧?

   王二妹咬咬牙,故意问:“那春苗的呢?看见没?”

   全家人再次沉默。

   这不哪壶不开提哪壶嘛,春苗这是落榜预定的。

   果然,刘惠的好心情也收敛了两分,唉,两个都是她闺女,当然希望都能考上啊,她能多一份底气不是?

   不过,这也足够她开心的了。不出一刻钟,老崔家出了牛屎沟第一个正经八百大学生的消息就不胫而走,天虽然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可崔家的院子却热闹非凡。

   社员们打着手电筒,提着煤油灯来到崔家,真正的发自内心的恭喜崔建国大队长,他这一年来干了这么多实事,闺女还这么出息考上北京的大学,谁也酸不起来。

   因为这是人凭真本事挣来的,该得的!

   李家人顺便打听一下,“看见咱们家宝柱的没?他考上没?”

   崔建党为难的摇头,他只顾着说自家这三朵金花,倒把李宝柱忘了。“不过你们放心,宝柱学习不差,复习得也……”

   挺不好。

   李家人天天让他干活,哪有时间复习啊,要能考上那是真凭吃老本的。

   可李宝柱的老本也远远不如崔家三个,如果连春苗都落榜,那宝柱……肯定也是落榜预定了。

   李家人叹口气,说不出是失望还是庆幸,拍了拍李宝柱的肩膀,“回去吧,回去安心种地,过两年给你说门媳妇儿。”

   虽然氛围有点伤感,可全村人却哄然大笑。大家意识里的宝柱,还是那个绑着两只破草鞋夹着屁股蛋飞跑的半大小子,一眨眼居然就能娶媳妇了。时间的流逝,总是在以孩子们做参照物时让人倍感惆怅。

   借着这话头,大家开始聊起古来,村里每一个人都是从小李宝柱变来的,有很多人还在走他走过的路,成长的大道永远畅通无阻。

   崔绿真看了会儿热闹,跑到春晖房里,本来想安慰安慰姐姐的,可发现她居然还能气定神闲的看书,看的还是用爸爸工作证借来的《资本论》。

   说明姐姐没受影响。

   春晖回头,看着亭亭玉立的小小少女,也是感慨万千。

   时间啊,太快了。

   曾经走路踉跄的小绿真,居然也长成半大姑娘了。那大大的水灵灵的眼睛,红嘟嘟肉乎乎的小嘴巴,放在人群里那也是千里挑一的漂亮姑娘!可她最出彩的却是一管驼峰鼻,既英气又大方……如果不是刘海遮住饱满的额头的话,这小美人不知得有多么夺目!

   她冲幺妹招手,叫她过来,摸了摸她软乎乎滑溜溜的刘海,将一片“门帘”掀起来,用两颗小钢夹夹住,“嗯,这额头露出来,多漂亮呀。”

   幺妹歪着照她桌上的镜子,“嘻嘻,我也觉着呢!”

   “小姑娘家家,咋一点儿也不知道谦虚呢?”春晖嘴里说着,又用梳子帮她脑后的头发梳了梳,从中间分一条线,将一头黑亮的秀发一分为二。

   崔绿真一直是可爱的妹妹头,每个月妈妈都会帮她修剪一下,或者带她去国营理发店,花三角钱理一个发。可这几个月天冷,她嫌头发短了脖子会冷,就没剪,最近又在李家沟帮忙,没空修剪,居然都长至肩膀了。

   春晖帮她编两个短短的小辫子,原本被头发盖住的耳朵肩颈清清爽爽露出来,真是漂亮得不像话!

   小地精真的不瘦,一点儿也不瘦,没有菲菲那样的纤细感,可她身姿挺拔,骨肉均匀,皮肤又粉又嫩,头发够黑够亮,看上去真像一株娇养的牡丹花,养分充足,根基稳固。

   春晖呆呆的看着她,一时居然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说她“人间富贵花”吧,她又没有那种娇嫩的未经风雨的气息,说她“丁香一样的姑娘”吧,她又不忧愁。

   崔绿真,是那种一眼能让人看出善良、正直、坚毅和有想法的女孩,任何一位诗人的诗都不足以描述她的美。

   果然,等她顶着新发型蹦跶到大人跟前时,崔家人都愣了愣,林巧珍喃喃的说了句,“幺妹真漂亮。”

   春芽看见,也争着说:“我妹真漂亮!妈妈你快给我也扎一个这样的头发呗?”

   可她跟着幺妹剪的妹妹头才刚到耳垂,编不了小辫子。

   崔绿真不知道,从今儿开始,无意间的一个小改变,她又要带起一股时尚风潮了!

   现在的她,早已悄悄跑到春苗姐姐屋里,坐她炕上聊天呢。

   “姐姐你别担心,你肯定能考上哒!”

   春苗挺沮丧的,两个妹妹估分都比平时高,只有她,比平时还低了二三十分,不知道是上班太辛苦了,没怎么看进去书,还是“老本”不行,反正才刚踏出考场,她就觉着不太好。

   如果今年没考上,她一定要再考一次,好好复习!

   可事实是,去年12月考,今年7月又要考,两个年份的高考只间隔七个月,跟她一样想要二战的,甚至第一年没来得及报名的都会潮水一般涌现,竞争只会愈发激烈。

   她没那个自信。

   与对个人能力的不自信比起来,来自外界的压力,才是让她最难受的。

   到时候,全村甚至全公社都知道,她是一个辞掉铁饭碗备考,却连大学的门都摸不上的倒霉蛋,傻瓜,是让父母蒙羞的“大丫头”,这两年好容易建立起来的自信与自尊,好像又要分崩离析了。

   忽然,手里多了只白嫩嫩的小手,全家公认的小福星忽然说:“姐姐你一定能考上哒,我算命算出来,你将来一定是位超级厉害的会计师哟!”

   春苗眼泪本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了,忽然“噗嗤”一声,破涕为笑,“什么算命,你这小嘴巴别胡说。”

   “真哒,姐姐你一定会上哒。”崔绿真故意掐着手指头,“我算命超准的哟!”

   她的十二级灵力,隐约能通过现象看透本质,比如此时的春苗姐姐在她眼里,不再是春苗,而是一位穿着白衬衫黑裙子尖头高跟鞋的女士,她坐在一间宽敞明亮的大会议室里,认真听着下属的汇报。

   这像某个记忆片段,在她脑海中闪现,很快就消失,可“下属”们汇报的“预算”“决算”“二季度财报”之类的字眼,却分外清晰,她甚至能看见他们本子上的复杂的曲线和数据。

   最让她想不通的是,“下属”里居然有四个卖壳叔叔一样的人!

   她知道,这说明他们是老外!

   可是,老外叔叔阿姨们为什么要给春苗姐姐做汇报呢?就像爸爸手底下的小刘叔叔和小慧姐姐一样,他们战战兢兢,小心翼翼的看着爸爸……那是因为,爸爸是他们的领导,能决定许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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