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仿品,现在说这个有些早。”
看见孔老先生急了,周老开始有些含糊其辞:“我毕竟不怎么擅长鉴定瓷器,真正的专家是他们。王观,你也看看,年轻人就该多历练。就算判断错也不要紧,最重要是吸取教训,从中有所收获……”
“好。”
周老需要人顶缸,王观也不推托,立即站了出来接手他的鉴定工作。再说了,在旁边看了半响,王观也有几分跃跃欲试了。
成化斗彩天字罐,尽管京城故宫博物院也有,不过那属于顶级珍品,一般人隔着玻璃柜观赏没问题,但是想拿出来上手观赏绝对是痴心妄想。现在有这样一个近距离接触的机会,王观自然不会错过。
然而,就算周老已经提出证据质疑天字罐的真仿问题,他也不会先入为主。是真东西,还是仿制品,还是自己来寻找答案比较有成就感。
想到这里,王观定了定神,认真地开始打量天字罐。上手观看和在旁边观看绝对是两种不同的感受,首先可以确认天字罐的分量不轻。这不是废话,东西的分量其实也是鉴定真仿的重要依据之一。
比如说罐子,那是用来盛放东西的实用器具,那么肯定需要一定的重量,而且也要比较厚实,这样才能够放得稳,不易磕碰碎裂。罐子的重量,一般来说肯定在瓶子之上。如果哪天发现一个轻飘飘的罐子,那么充分说明东西有猫腻。
不过十分明显,这个天字罐的分量,在王观的感观之中不轻不重,倒也比较合适。
掂量了片刻之后,王观又继续研究下去。如果是按照以前的习惯,他现在应该察看胎体的情况了。只是有周老的金玉良言在前,他就直接跳了过去,免得受到影响。不是不看,而是留到最后才看,免得在鉴定的过程中被干扰了。
暂时掠过胎体情况,王观目光落在釉面上,研究釉料及图案纹饰。
在观看的时候,王观也顺便问了一句:“钱老,成化天字罐纹饰,好像有海马纹、花草纹之类,惟独没有人物纹吧。”
“没错。”钱老点头道:“至少在目前为止,以及文献资料之中,从来没见过成化天字罐有人物纹的记载。说起来,这也是天字罐的谜团之一。”
“嗯。”
王观轻轻点头,只见罐子上描绘的是海马纹,倒也没有什么破绽。这些纹饰是由青花料和彩料相互配合,最终成型色彩斑斓、争奇斗艳的图案。
其实成化彩瓷,与其说是斗彩,不如说是青花斗彩。
以釉下青花为骨架,构成了整个图案的框架,然后送到窑里烧造好了,得到一个半成品,再在框架之中填入彩料,二次送窑低温烧制,最终得到了一件完美的斗彩成品。工艺复杂,色彩又艳丽多姿,丰富鲜明,自然具备极高的经济艺术价值。
不过,仔细触摸这些艳丽纹饰,王观却若有所思。低头考虑片刻之后,又小心把罐子翻转过来,仔细观看底足的情况。
底足有些黄褐色的斑点,这是成化瓷最显著的特点。米糊底看似粗糙,实际上温润细滑,并没有涩手的感觉。但是最引人注目的却是天字款,款识无拦无框。
尽管从万历起,到康雍乾三朝,屡见天字罐的仿品。但是这些仿品之中,却书写大明万历年制、大清乾隆年制字样,属于很厚道的仿古瓷一类。然而民窑就不那么讲究了,底下就是一个天字,摆明了要存心糊弄人。
“怎么样?”
与此同时,余味好奇问道:“小兄弟你看出什么情况来了?”
“不是仿品。”
王观想了想,一脸肯定的表情:“绝对不是仿品。”
“嗯?”
众人闻声,反应不一。周老愣了一愣,偏头一想之后,又忽然笑了。而他在他旁边的余味却是喜形于色,为多一个人支持他而高兴。
不过下一秒钟之后,余味就高兴不起来了。因为王观的话才说了半截而已,这个时候才慢条斯理补全:“不是仿品,而是赝品!”
“赝品?”
一瞬间,峰回路转,不少人感到一阵错愕。毕竟仿品也分老仿和新仿,但是赝品绝对是假东西无疑了。而且听王观的语气,也是斩钉截铁,十分肯定,不留任何余地。
“王观,我们知道你不是信口开河的人。”
与此同时,常老探问道:“你说东西是赝品,那么就拿出证据来,免得大家以为你跟飞白一样瞎扯……”
“凭什么我说的就是瞎扯,他说的就有人相信?”俞飞白小声嘀咕埋怨,心里十分透亮,这是实力的差距,更是王观一年以来逐渐积累下来的口碑。
大家没有理会俞飞白,而是继续看向王观,想要知道他的解释。
王观也没有卖关子,直言不讳道:“第一点刚才周老已经说了,是胎体的问题,那么我也不再重复。我想说的是第二点,却是釉面的问题。”
“釉面有什么问题?”
余味眉头一皱,忍不住反驳道:“成化瓷器的釉是白釉,施釉的方法也得到进一步改进,使得釉面肥厚滋润、细腻平滑,亮洁无瑕,如脂似玉。釉色温婉柔物中和、晶莹润泽。严格来说比永宣时期好多了,能有什么问题?”
“或者你是想说釉下的青花料?”余味摇头道:“你刚才也说了,到了成化年间,进口料苏麻离青已经枯竭,所以成化瓷器使用的是国产料平等青。”
“平等青含铁量较少,烧成后,色泽淡雅、清丽而明澈、晕散不严重,呈色淡雅青亮,与永乐、宣德浓重青翠的苏麻离青截然不同。”
说话之间,余味示意道:“看这个罐上的青花发色就知道了,呈色蓝中泛灰青,清澈而明晰,充满了淡雅的意味。与浓艳的苏麻离青相比,这种淡雅的色调,更加符合文人的审美情趣,所以成化瓷才在短短几十年之间,取代了永宣瓷的地位,成为了主流。”
“不过与苏麻离青差不多,平等青的使用时间也不久。”
余味回忆道:“根据文献资料记载,在嘉靖二十年的时候,瓷都的瓷业工人与雇主之间发生了一场惨烈的争斗,当时有千人以上参与仇杀,使得许多作坊暂停经营,更让平等青的来源都断绝了。等到恢复生产的时候,就改用回青料了。”
“也就是说,平等青料就是成化、弘治、正德,再加上嘉靖前期,就是这段时间才普遍存在,后来基本上没用了。”余味较真道:“所以在我看来,这个天字罐无论是釉料,还是青花料,甚至斗彩的矿石彩料,都充满时代气息,你凭什么说是赝品?”
“他这样说,肯定有理由。”俞飞白倒是很有信心,同时也驳斥道:“古代失传的釉料,在现代照样能够找到。重要的不是釉料的相似度,而是烧造之后所展现出来的效果。”
“没错,我就是想说这个。”
王观赞许笑道:“我要说的第二点,就是釉面的干涩程度。众所周知,斗彩瓷器需要经过两次烧造,所以水分蒸发得更加彻底,使得胎质釉面比较干涩。对于这个情况,想必大家应该没有什么异议吧?”
“干涩……”余味沉吟了下,直接伸手在釉面拂过,顿时皱眉道:“有摩挲的感觉,难道还不够干涩吗?”
“确定有摩挲的感觉吗?”王观郑重问道:“这很重要,希望你能辨认清楚。”
“我可以肯定,非常肯定。”余味确信道:“釉面光滑,但是指尖拂掠的时候,却充满了丝丝阻滞感,很涩手。”
“那就没错了。”
一时之间,王观仿佛松了口气,脸上露出笑容道:“我还以为判断错了呢,没有想到你也赞同,那更证明东西有问题了。”
“什么?”余味瞠目结舌,莫名其妙地看着王观,怎么也想不通,自己明明是反对,怎么到了他口中就变成赞同了?
然而这个时候,钱老等人眼中却掠过一抹笑意,微微地点头,似乎很满意王观的判断。
“为什么?”
适时,俞飞白挠了挠头,错愕道:“我怎么听不太明白,你不是说干涩是成化瓷器的显著特征吗,现在怎么又改口了?”
“干涩是正常的,但是太干涩,却是比较明显的破绽。”
王观笑了笑,直接解释道:“你要知道,成化至今已经有五百年了。这么长的时间之中,无论东西是传世品,还是出土文物,经过漫长岁月的洗礼,干涩的程度肯定不会十分明显。但是这件东西的釉面却出现摩挲阻滞的情况,足够说明其中的蹊跷了。”
“当然……”
知道余味要辩解,王观又抢先说道:“如果单单是这一点,也不能说明什么情况,但是与周老的判断综合起来,问题就大了。另外我还有关键的证据……”
“什么证据?”余味急忙追问起来。
“这个……”
王观有些踌躇,迟疑问道:“钱老,我能说吗?”
听到这话,不仅是钱老目光一闪,旁边周老和常老的表情也微变。
“时间不早了……”
适时,钱老忽然笑道:“孔兄开业庆典,我们也没带来什么像样的礼物来贺,所以干脆合计一下,在我家略备薄酒,想请孔兄移驾赏光一聚,不知道你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