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方无声对峙,男人额头沁出冷汗。
这样下去不行,他和村里的猎户请教过类似的问题,你不转身,它就不敢贸然进攻,但它会慢慢地,无声地靠近,最后一口咬断你后颈。
男人低吼一声,转身的同时挥出手里的柴刀,他力气不小,柴刀也磨的锋利无比,在它咬断自己脖子的同时,柴刀会先割开它的脑袋。
男人挥空了,身后根本不是熊瞎子或者大虫,是那个不会说话的小女孩。她沉默的站在男人不远处,没什么表情,乌黑的眸子亮晶晶,小猫儿一样的眼神。
“你这娃子......”男人松了口气,感觉自己从阎王爷面前溜了一圈:“问你家住哪儿你又不说,我咋知道你父母是谁嘛!”
接下来的大半天,红鸾一直跟在男人身后,不靠近也不远离,男人停下来的时候,她也停下来,默默看着男人砍柴。赶也赶不走。
男人无可奈何,他觉得自己是太心软,在路边怜悯的喂了一只无家可归的猫儿,猫儿尝到了甜头,就跟着你不放,耍都耍不掉。
“不许你再跟着我,我不是你父亲,没义务给你饭吃,我也不会收留你。”男人声色俱厉的说:“站在这里,不准在往前一步。”
说完这些话,他有点不敢去看女孩的眼睛,背着柴禾匆匆离开。
小女娃一个人在山里,怪可怜的。要不把她带回家?男人一边走,一边想。他很快否决了这个想法,自家婆娘什么脾性他会不知道?不会同意收留一个小女娃。可她老跟着自己不走,也不是个事......想到这里,他回头看了一眼。
空空荡荡!
那个小跟屁虫不见了。
男人慌了,怎么就不见了呢,她不是一直跟在自己身后么?可不要被大虫给叼走了。
他把柴禾解下来丢在地上,抽出柴刀原路杀回去,他又惊又怒,心说哪只不开眼的畜生叼走了我的猫儿,就算我不要她,可她也要我的猫儿,我可以丢弃她,但你不能吃。
小女孩没有被大虫叼走,她安然无恙,只是没有跟来而已,在看到男人返回的时候,她眼神中闪过一抹亮色。
男人忽然明白了,不是小猫儿尝到了甜头,而是你给她喂食物的那一刻起,小猫儿把你当成了它的主人。主人去哪里,小猫儿就跟到哪里,你说不许动,它就真的不动,原地等你回来找它。可她已经被抛弃过一次了,上一个跟她说不许动的主人,再也没有回来。
“我带你回家吧,可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回去之后我说什么就是什么,我就说带你回去是给狗娃子当媳妇的,你要记着点头知道吗。”
“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
“她是我捡回来的,是我的女儿,你们不能烧死她。”男人挥舞着柴刀大吼,逼退了想要靠近的一波村民,反反复复就这么几句,可村民们都被他的疯狂吓住了,他像个战败的将军,像个穷途末路的父亲。
谁要动我的猫儿,我就和谁拼命。
这是世界上最爱她的男人了吧,六年前把她从山里捡回来。他不太会说话,并不是冷漠,只是不知道如何表达自己的感情,或许在他眼里,喜欢的表达方式就是摸摸脑袋,他很少摸狗娃子脑袋。
“父亲......”
一根箭矢呼啸而来,从红鸾头顶掠过,钉入男人的后心。温热的鲜血飞溅,男人挥舞镰刀的动作戛然而止。
红鸾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沉入不见光明的深渊。
痛,剧痛。
箭矢刺穿了男人的心脏,也刺穿了她对世界仅存的留恋。大脑一片混乱,有什么东西好像要冲出来了。
村民们惊呆了,不知道谁惊呼一声:“山贼来了!!”
马蹄声轰隆隆响起,一伙骑乘龙马的马贼挥舞着弯曲的青铜长刀,杀入村口。
在这个秋收的季节里,村庄迎来了马贼。
楚望舒站在远处,看着村民仓惶逃窜,看着马贼挥舞长刀收割生命,鲜血盛开出猩红的花,尸体横七竖八。但他无能为力,这一切都是已经发生的往事,这是红鸾的梦魇。
他猛地抬头,暗红色的穹苍中缓缓睁开一双狞亮的眸子,似鸟啼似兽吼的声音震耳欲聋。
火雨重天而降,烧毁了村庄,烧死了马贼,浓烟滚滚。
“我TM就说小妖女不是火灵之身。”楚望舒震惊了,什么东西?那双狞亮的眼睛是谁的?红鸾?某种不可预测的生灵?
那双惊悸威严的瞳孔一闪而逝,火焰渐渐熄灭,一片焦黑的废墟中,素白赤身的女孩嘤嘤哭泣,像一只被抛弃的猫儿。
“现在,跟我走吗?”他走到小女孩身旁,伸出手。
“父亲死了,母亲死了,狗娃子死了,家......没了。”红鸾牵住他的手,无声流泪。
“这就是你不跟我走的原因吗?他们不爱我了,可这里还是我的家,只要他们还在,我就有家人,就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楚望舒叹了口气:“小妖女,这才是你真正的心魔啊!”
不知何时身边起了浓雾,村庄消失了,尸体也消失了,就如冬天的清晨,推开窗户,白茫茫的好像什么都不存在。
“如果非要爱一个才能活下去,那就爱我吧。”楚望舒牵着她走入雾中:“净心咒:
太上台星应变无停
驱邪缚魅保命护身
智慧明净心神安宁
三魂永久魄无丧倾。”
梦中七载,世外一瞬。擂台外,观战弟子都愕然,在他们的视角,楚望舒和红鸾只是面对面开聊,聊不了几句后,大眼瞪小眼发愣。
“喂喂,又是幻术么?”
“一个丹鼎派弟子,一个妙真道弟子,用幻术一决胜负?”
弟子们不满的囔囔,幻术是非常高深的道法,元神不强的人根本无从施展,双方在幻术中一决胜负,你来我往,天崩地裂,斗智斗勇,也许会很精彩,但从旁观者眼中看来,幻术最枯燥无味,两个人傻愣愣的杵在那里,说不定谁就先倒下了,然后分出胜负。看吧看吧莫名其妙就分出胜负了......
红鸾娇小的身子晃了晃,昏厥过去。
楚望舒随后睁开眼睛,熟悉的擂台,熟悉的观众,道尊脸上的皱纹都显得亲切起来,真是恍如隔世。
稀稀拉拉的掌声中,长老宣布楚望舒胜利。但楚望舒一点也不高兴,他转头朝圜丘坛看去,那里设了一座日晷,骄阳正烈,晷针的投影恰好指在“午”字上。
“午时了!”他低声说。
他话音刚落,西边忽然冲起一道白色光柱,三息后消散!
紧接着黄光、绿光、红光依次从北、东、南三个方向冲起,连通霄汉,但很快就熄灭了。
楚望舒心中一凛,隐隐觉得大事不妙。
“刚才冲起白光的方向是妙真道。”
“这四道光柱很眼熟......好像是护山大阵的阵眼。”
“护山大阵.......护山大阵被破了。”
“天呐,怎么回事。”
短暂的错愕后,内门弟子沸腾了,一张张脸庞四处张望,布满了惶恐茫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当是时,一团光幕在青冥峰顶炸开,氤氲沸腾,光怪陆离,凝聚成一张遮天蔽日的大脸,细长的眼,锋利的眉,猩红的唇,这是一张男人的脸,却化着浓妆。阴阳怪气不男不女。
绝大多数弟子神色茫然,没认出这个妖里妖气的家伙是谁,但认出他本尊的人齐齐瞳孔一缩,包括楚望舒。
吞天妖皇!
东荒妖族的领袖,三大妖皇之一。真正的站在九州巅峰的那一小撮人,金线吞天鼠嫡系后裔,仙级修为,他是道祖晚年时期成名的妖族天才,经历了道祖和儒圣两位人族至强者,他的战绩一直存放在道门最高机密里,大真人才能翻阅。任何看过他战绩的人都会忌惮这位妖族皇者,比如他曾经吞噬过六百年前的道尊,杀过中州人皇,死在他手上的大真人足有十数位,亲手杀死的生灵排起来可以绕九州一圈。再比如他屡次在神帝的追杀中逃脱,逃亡数十万里,跳过极渊,藏过东海海眼,就是不死。
吞天妖皇似笑非笑的目光缓缓扫过峰顶的道门弟子,他居高临下,像是君王俯瞰自己的臣子,又像猎食者审视笼中猎物。
“东岳,本皇讨债来了。”
道尊负手而立,大袖飘飘,双拳悄然紧握,沉声道:“吞天妖皇,不管你如何凶狂强横,敢犯我九老山,今日定要让你折戟沉沙。”
吞天妖皇仰天长笑,张狂而魔性的笑声回荡九天,整个道门都清晰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