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越来越冷,行走在苏州街头的行人们都换上了厚厚的冬装,家中烧起了炭盆。还有十来日便是新年了,家家户户贴对联、挂灯笼、贴年画,市集也比平日里热闹,城中河道上载满年货的小船往来穿梭,各大店铺红红火火。无论贫富,人们都在为迎接新年做准备。农家汉子给婆娘捎上一节新棉布,给儿子女儿买了平日吃难得吃到的糖果;庄户人家将养了一年的猪来卖了,换取第二年的生活银钱,再置办一些年货;士子们忙着同窗相聚,酒楼里日日高朋满座;商人们白日里忙碌,夜晚挑灯盘账,分到红的伙计掌柜们喜气洋洋;苏州州官的官邸后角门,迎来送往,各种往来接送年礼的人络绎不绝。
徐家自来了韩茹娘这位客人,宅子里显得比以往热闹许多。从穿越以来,徐婉真还难得跟同龄人相处。除了上午郑嬷嬷教习规矩礼仪、讲诉京中秘闻时,每个下午韩茹娘都泡在徐婉真的映云阁内。两人一起习字作画,一起弹琴。因为韩茹娘在,徐婉真也不把鹅毛笔拿出来,每次写毛笔字都写得痛苦不堪,惹的韩茹娘连连偷笑。到了练习古琴的时间,便是徐婉真大展身手的时候,韩茹娘常请徐婉真指点琴技。
这段时光,是韩茹娘父亲亡故后过得最惬意最无忧的时光,仿佛又回到了京城,在闺阁中的快乐日子。经历过艰难才更懂得珍惜,多年后韩茹娘回想起来,仍是清晰的记得映云阁中的一花一草,徐婉真的一颦一笑,两人共弹的每一个音符。
这日下午,两人正在一起作画,葛麻进来施礼后禀报:“小姐,老夫人打发玉露来请你过去呢。”
徐婉真搁下了笔,歉意道:“茹娘姐姐,我要先出去一趟。”
韩茹娘柔声应道:“你且去,我把这幅画作完。”
到了徐老夫人的正房,徐老夫人示意碧螺将事情给徐婉真讲诉一遍。
原来在午后,徐老夫人午休刚起身,便听到玉露禀报汪老太爷求见,已经等了快一个时辰。算算时间,便是徐老夫人刚睡下便来的。午间并不是做客的好时候,主人要午饭后就要午休,人们直接上门拜访都会特意避开这个时辰。在大户人家更通常的做法是,提前一天递上名帖,待主人回复后方才上门拜访。这让徐老夫人诧异之极,两家争了几十年,就算徐老太爷在世时,汪直华都从不上门。洽谈生意上的合作,都是约在城中酒楼。如今汪家翻脸在前,徐家无情在后,还选在这个时候上门拜访,他来做什么?其实汪直华已经没了章法,哪里还能特意关注拜访时辰。
未曾想汪直华进来,一言不发便拜倒在地。徐老夫人大吃一惊,连忙让碧螺搀他起来,见他面容仿佛苍老了十岁,往日里虽然清瘦,但从未像今日这样不修边幅,憔悴无神。
汪直华起身后固执的不坐下,站向徐老夫人拱手道:“汪直华厚颜来求老夫人出手,救我儿一条命。汪直华愿做牛做马来报答。”汪直华苦思了两日,解铃还须系铃人,徐老夫人毕竟是国子监祭酒出身的大家小姐,且手段高超,这次他输的是心服口服,或许她能有些办法。若是徐老夫人愿意帮忙说项,事情或可挽回。
闻言,徐老夫人哭笑不得,道:“我要你做牛做马干什么?你且说说发生什么事?”
汪直华将来龙去脉讲了一遍,徐老夫人沉默不语。钱峰喜怒无常手段狠毒,行事全凭喜好。就说汪家这事,因为汪直华的心思,钱家虽然没有如愿买入徐家三地州城的店铺,但汪家补偿了五千两白银,又将三地州城的汪家店铺交割给钱家。无论怎么看,钱家也占尽了便宜,却还不依不饶。
汪直华知道自己贸然提出这个要求,之前两家还是对手,徐老夫人不答应也在情理之中,他只是病急乱投医罢了。见徐老夫人沉默,知她需要时间来考虑权衡,道:“这件事,老夫人管与不管,我都不怪。怪只怪我太贪心,明日我再来听信。”
待碧螺讲完,徐婉真心下震惊,这才多大点事就要置人于死地,这个朝代还有王法吗?思索半晌道:“孙女以为,汪家行事可恶,落井下石。虽然手段卑劣,但也仅止于此。万没到要以一条性命相抵的地步。”
徐老夫人微微点头:“那真儿觉得,我们帮,还是不帮?”
徐婉真道:“帮不帮,要看我们徐家是否能宽恕汪家。孙女认为,宽恕并不是让对方感激,而是求得自己心安。这是一条人命,若是不知道便罢,既是知道,无论如何都不能置若罔闻。”
徐老夫人赞同道:“不错,真儿有你祖父的遗风。只是钱峰这人,可不好打交道啊。”
徐婉真低头思索片刻道:“我们徐家当下只剩老弱妇孺,听汪老太爷的描述,钱老爷行事虽偏激,但仍算有章法,最痛恨的事是有人在他背后搞鬼。我们开诚布公地跟他谈,他就算有心计较,也找不到借口。如果能救下汪老爷是最好不过,救不下,我们也尽力了,求个心安理得。”
徐老夫人道:“好,那便按真儿说的办。”当下便吩咐碧螺:“既然我们已经决定,不需要等明天,让他内心多煎熬。你让徐大有走一趟汪家,就说我答应了。不过我一介妇孺不便出门,见面地点只能定在徐家,这个让他自己想办法。”
汪直华接到信,简直是欣喜若狂。虽然抱着一线希望去求了,可他没想到汪老夫人竟然能不计前嫌,这么干脆的答应他。忙打发人查问刘掌柜的行踪,亲自跟刘掌柜讲了此事,求他一定要转告给钱老爷。
苏州城里最大的销金窟倚红楼内,处处欢声lang语,歌舞撩人。二楼的一间雅间内,刘掌柜正毕恭毕敬地向钱峰禀报汪直华的请求。
钱峰揽着头牌名妓红雪,手漫不经心的在她柔软的腰肢上拂过,听到刘掌柜说完,唇边勾起一丝笑意,“有意思,汪直华竟然能请动徐家帮他说项。”
半晌后对刘掌柜道:“让他们停止行动,听我下一次命令。”
刘掌柜心下讶异,自他跟随钱峰,还第一次看到东家更改命令。但面上并不显露,恭敬应了。
“告诉汪直华,我同意在徐家见面。”
汪直华正在为儿子的性命奔走,黑狗子母子娘也在共同度过离开前的最后一个春节。亲情是世上最深的羁绊,当每一个小生命呱呱落地,他的父母便做好了为之付出一切的准备。而为了报恩,黑狗子即将要离开相依为命的阿娘,他心中极其难受。但为了不要阿娘担心,不善表达的他,只好用行动来表示。
在冬天来临之前,黑狗子凭借他高超的猎人技巧,趁山中动物都出来觅过冬粮食的机会,冒险在大山深处设好陷阱,得了一个熊瞎子。又费了两天功夫,才把这头熊瞎子从山里折腾出来。他娘站在村口焦急的等待了几天,终于看到他扛着一头熊,浑身是伤的走出来,忍不住掉下眼泪,骂道:“你这个没脑子的黑狗子,熊瞎子是这么好对付的吗?”
黑狗子只是憨憨地笑,阿娘不愿意他冒险,但他也想要阿娘以后的日子轻松一些。云雾村都是靠打猎为生,可耕种的地很少,只有几亩薄田。平时种些菜自家吃还行,要以此为生会相当清苦,他不忍心阿娘过这样的日子。这次虽然冒险了些,但他还是有把握的,就算没有收获自己也不会伤到性命。还好老天保佑,猎得一头熊瞎子,皮毛也保持完整,可以换好些银子了。
连续几天没有好好休息,黑狗子狠狠的睡了一觉。第二天进城将熊瞎子卖了个好价钱,得了五百两银子。又着意打听了徐家的消息,知道徐家的产业已经顺利卖给HN道来的贺家,心情是又高兴又难过。高兴的是徐家一切顺利,难过的是跟阿娘分开的日子越来越近了。便又置办了好些年货,回村里跟阿娘猫冬去了。
山里过年跟城里可不一样,家家户户提前置办好足够的粮食零嘴,储备好柴火,在腊月、正月期间,加起来前前后后将近一个月是不出门的。尤其在云雾村,都是猎户,冬天可打不着什么猎物。北风狂呼、天降大雪,这个期间出门就是给自己找不痛快。于是这个月便成了一年中难得的休息时间,人们都窝在自己暖和的家中,吃吃喝喝睡睡。
这个年,黑狗子和阿娘都有默契的不提即将到来的离别,又物资准备丰富。虽然村里比不上城里热闹,但过的极为惬意。
而城里过年更加热闹,小孩子们穿上了新衣,笑嘻嘻地满街放着炮仗,见到相熟的人便上前讨一些糖果。贺青松也将江南道的店铺都巡察了一遍,回到苏州跟韩茹娘、徐家老小一起过年。虽然他在苏州城中也有产业,但总不如在徐家住着有家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