询问十几个人,他们反应的情况跟贾川如出一辙。
从嫌犯的身份证信息上看,戴辉老家距申雨露老家几百公里,二人既不太可能是亲戚关系也不可能是男女关系。
他们干得不是正行,骗局随时会被拆穿。
能够想象到,他们从来凤仪县的第一天开始,就做好了随时携款潜逃的准备,
戴辉明知道申雨露与香港籍嫌犯余绍东有一腿,为什么会对申雨露如此信任,难道不怕冒巨大风险骗到的钱,被申雨露和余绍东卷跑?
韩博百思不得其解,干脆不想了,刚上越野车准备回专案指挥部,早上划入后勤支援组的市局民警丁晓霞打来电话。
“报告韩处,我跟东广省第二设计院联系上了,他们说从未跟金鹰公司打过交道,从未给金鹰公司乃至凤仪县的开发商涉及过任何图纸。”
这是一条重要线索,也是嫌犯留下的一个大破绽!
金鹰湖旅游度假村工程项目,有一套非常正规的图纸,土建、钢筋、水暖电……只要涉及到基建的应有尽有,他们用这一套图纸发包工程,那么多经验丰富的建筑企业和施工队都没能从图纸看出问题,说明图纸是正规设计院设计的。
紧急抽调进专案组之前,丁晓霞在市局装备财务处工作,工业与民用建筑专业,一直参与负责市局的基建工程。
以前没什么感觉,侦办这起特大诈骗案开始,韩博真正意识到一直以来公安民警的专业背景太单一,随着社会发展和治安形势变化,将来需要更多各种专业背景的人才。
“这么说他们是用其它工程项目的图纸,把项目名称和设计单位改了一下,用来招摇撞骗的?”
“可以肯定,一般人设计不了这样的图纸。”
“查,全国设计院不少,但也算不上多。丁晓霞同志,我正式任命你为11.26案专案组第六小组组长,我向调查组领导汇报,立即从城建部门抽调专业人员协助你工作。人员到位后,立即联系全国各设计单位,尽快确定这套图纸出自哪个设计院,原来的项目名称是什么,原来的工程项目在什么地方。”
“是!”
搞后勤的能参与侦破这样的大案,搞后勤的能独当一面,丁晓霞激动不已,挂断电话就找办公室,成立她的小指挥部。
线索很多,网越洒越大,进展却不大。
尽管比谁都清楚侦破工作才刚刚开始,韩博依然有些心焦,看了一眼窗外的山景,想想刚才询问的结果,拿起手机拨通第五小组的电话。
“郭支队,我韩博,几个嫌犯的通话记录查得怎么样?”
“报告韩处,几个嫌犯通话的清单有三百米长,月话费都在8000元以上,我正组织民警一一确认主叫和被叫者的身份,几乎全是与工程有关的,暂时没发现疑点。”
那帮骗子比省领导都忙,一天估计有半天时间在打电话或接电话。
办理手机号没实行实名制,通话又那么多,想通过通话记录确定所有联系人身份,简直是一个浩大的工程,一时半会估计不会有结果。
韩博想了想,突然道:“郭支队,请你先看看主犯戴辉与香港籍嫌犯余绍东的通话记录,他们二人有没有通话,通话频不频繁。”
“好的,您稍等。”
等了大约五分钟,技侦支队郭维副支队长回拨过来。
“韩处,您是不是有什么发现,他们二人通话频繁,戴辉给余绍东拨打的次数,超过给另外几个嫌犯拨打的总和,通话时间也很长。余绍东给戴辉拨打的次数更多,给其他嫌犯拨打的次数却很少。”
表面上接触少,私下里通话多。
余绍东真不管事么,如果不管事,跟戴辉通这么多电话坐什么?
想搞出这么一个“惊天大骗局”,前期是需要投入的。
从身份证信息上看,戴辉等几个国内嫌犯老家全在农村,户籍所在地公安部门协查反馈,他们家境一般,在东广租写字楼,开办公司,买套牌车,这些前期投资极可能全来自余绍东,他是香港人,他有一定经济实力。
韩博越想越有道理,自言自语:“戴辉可能只是一个傀儡,余绍东可能才是真正的主犯。”
“韩处,我知道了,我立即组织民警重点查余绍东的通话记录。”
韩博缓过神,沉吟道:“先查查吧,不过我觉得如果他真是主谋,我们掌握的可能只是他使用的其中一个手机号。”
“您分析的对,他是香港人,不可能只有一个国内的号码。”
“或许有线索呢,你先查。”
不知不觉,越野车已在维持秩序的民警疏导下,缓缓开进依然挤满人的金鹰公司大院。
受理群众报警不是银行给客户办理存款取款,进去一个人要做一份笔录,要核实他们提供的各种凭据,为协助市县两级党委政府维稳,还要顺便安抚安抚,受理一个案子至少要半个小时,根本快不起来。
秦景乡正在里面遥控指挥县局的交警、治安民警和刑警查车查人,县局又来一个副局长,在门口指挥交警、巡警和协警维持秩序,举着喇叭,声嘶力竭。
韩博环顾四周,发现很多人来得匆忙,穿得不多,一直呆在外面等候,又急又冷又饿,冻得瑟瑟发抖。还有许多小孩跟大人一起来了,有的在玩耍,有的在哭闹。
“郅方同志,安排人去搞点热水,在那儿设两个饮水点。”
“是!”专案组长回来了,居然还记得自己的名字,郅副局长不敢怠慢,急忙转身敬礼。
没穿警服,韩博没有回礼,跟他握了一下手,补充道:“跟群众说清楚,我们晚上不下班,直到受理完所有报案才休息,请大家伙不要担心,不要着急。家在城区或离城区不远的,可以先回去吃饭,休息一会,晚上再来或明天来。”
“好的,我立即安排,立即宣布。”
“辛苦你了,我先进去。”
一楼仍在忙,十几间办公室全在接案。
二楼相对清净,没那么多人,只有此起彼伏的通话声。
各组看样子没什么进展,有进展小组长早汇报了,韩博没打扰他们工作,在门口看了一眼回到曾经的金鹰公司董事长、现在的“11.26”特大诈骗案专案组组长办公室。
现在已是下午3点23分,刚才打电话问过,领导在武装部招待所没吃饭。
对负责后勤的民警而言,服务好领导是头等大事!
韩博刚坐下,热腾腾的饭菜送进来,四菜一汤,有荤有素,看样子是在厨房做的。外面维持秩序的民警和楼下的办案民警吃快餐,领导开小灶,如假包换的特殊化。
不过现在顾不上那么多,肚子正好饿了,感谢一下,端起碗筷就吃。
刚吃几口,手机又响了。
来电显示是老同事,没必要搞那么严肃,韩博顺手摁下扬声器:“周教授,我韩博,不好意思,早上是不是在上课?”
“不好意思的是我,刚看见有未接,早上确实在上课。什么事,是不是回来了,晚上我做东,陈主任正好在,好久没聚了,一起聚聚。”
公大经侦教研室的周教授,不是老同事是什么。
免谈声音不清楚,韩博吃完嘴里的饭菜,拿起手机说:“周教授,我没回去,还在贵省,上午给您打电话,是有事相求。”
“求我,开什么玩笑,你是公安局长,我一个教书匠,我能帮你什么忙。”
“真有事相求!”
老同事完全值得信赖,韩博简单介绍完案情,说道:“您这两年不是三天两头往东广跑,专门研究洗钱吗?隔行如隔山,就认识您这么一位专家,还是娘家的专家,不求您我还能求谁?”
周教授不是警察,但他是专门研究经济犯罪,专门教警察的人。
如何打击洗钱正好是他研究的课题,找他真找对了人,他下意识问:“韩博,你怀疑嫌犯没潜逃是在洗钱,是想把诈骗到的赃款转移到香港?”
“现在确认的涉案金额已高达六千多万,想把这笔巨款转到香港没那么容易吧?”
“没那么容易,也没你想得那么难。”
“没那么难?”
术业有专攻,对传销你有一定研究,在洗钱方面你小子差远了!
周教授刚发表一篇论文,接下来要搞专题讲座,心情不错,干脆给韩博当起老师,“香港和伦敦一样,同属于内外混合型离岸金融中心。政策宽松,是热钱、灰钱和黑钱喜欢聚集的地方。黑钱流入香港的渠道花样繁多,内地资金包括非法资金,流入香港的非正常方式主要有六种。”
“周教授,稍等,我拿笔。”
该虚心求教的时间就要虚心求教,韩博把饭菜推到一边,翻出纸笔不无尴尬说:“好啦,您继续。”
“第一种是现金走私,从东广过关到香港,提前在黑市兑换2万美元,将现金塞在行李箱夹层或内衣暗袋内带到香港。这个方法看来老套没技术含量,但是最安全有效的。还有不法分子利用一些专门跑腿的‘水客’,以蚂蚁搬家的方式,偷运过境后再以货币兑换点的名义存入银行户头。”
“第二种呢。”
“第二种是地下钱庄,香港和我们国内对地下钱庄态度完全不一样。在国内属于非法性质的地下钱庄,在香港则往往是持牌经营的汇款及货币兑换代理。我这两年调研发现,地下钱庄是替代性汇款体系在我们中国的主要表现,港澳不少货币兑换点实际上是地下钱庄在当地的分支机构。”
第一阶段是追,第二阶段可以考虑堵,可以考虑组织民警去东广,在当地同行协助下盯死那些有洗钱嫌疑人的人或公司,守株待兔,等有可能正在想方设法把赃款转移到香港的嫌犯余绍东自投罗网。
想守株待兔首先要了解黑钱是怎么转出去的。
韩博虚心求教,周教授也不藏私,聊起来如数家珍。
“第三种是国际贸易,尽管地下钱庄涉及资金数额不菲,但贸易和投资实际上才是最为常见的两大洗钱路径,具有隐蔽性更强、技术含量更高、涉及金额更大的共同特点。他们往往通过操纵价格,如低值高卖或高值低售、虚构交易、真假掺杂、操纵数量、品名作假等方式,将内地的黑灰资金转移到境外洗白。”
“第四种就是刚才同时提到的境外投资,作为国际金融中心,香港是国内企业和个人投资境外‘走出去’的桥梁,各种洗钱犯罪活动利用香港在投资方面的中介功能和活跃的资本市场,涉及证券市场、房地产市场、对外直接投资(FDI)项目和另类投资等各种投资活动……”
专业性太强,临时抱佛脚搞不定。
韩博权衡一番,微笑着问:“周教授,这段时间忙不忙,如果不是很忙,我想请你来我们这儿调研调研。”
“调研,你那儿有什么要调研的。”
“可以顺便去东广啊。”
周教授反应过来,笑道:“韩博,你是想让我去帮忙?”
“如果您有时间,我就发邀请函,就安排人给您订机票。”
“韩博,照理说这个忙我应该帮,不过确实没时间。这样,我给你介绍两位人行反洗钱中心课题组的专家,他们正好在东广。当地经侦部门你熟人不少,请他们协助问题应该不大。”
现在需要的就是专家!
在金融监管尤其打击洗钱方面,经侦部门真不如人行反洗钱中心课题组的专家。术业有专攻,人家天天研究这个,公安机关经侦部门要负责多少案子,正常情况下有线索有证据就抓就打,没线索没证据也没办法。
能推荐两位专家帮忙很不错了,韩博由衷地说:“谢谢周教授,让您费心了,事情太多,今天顾不上给陈主任打招呼,您帮我给她带个好,春节回去给大家拜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