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顾远东提条件,上官辉立刻警醒起来,一脸警惕地看着顾远东问道:“……出什么血?”
上官辉跟顾远东是从穿开裆裤的时候,就在一起打打闹闹长大的。这份交情,比嫡亲兄弟都不遑多让。自然对彼此的品行也都清楚的不能再清楚了。
上官辉知道,顾远东一般不会阴人。能用枪解决的,他不会用刀。当然,能够用大炮解决的,枪支也是弃之不用的。不过就是这种人,一旦阴起别人来,你就恨不得他直接拿刀拿枪,捅你几下算了,恐怕还能得个痛快。
所以看见顾远东露出好像要阴人的样子,上官辉全身的毫毛都竖了起来,生怕顾远东来个什么出其不意,让自己吃个大亏。――自己现在正处于人生最紧要的关头,可不能有半丝的行差踏错。如果让这小子无心给搅了,自己这辈子就只能打光棍了……
顾远东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齿,看着上官辉笑“一千两银子。――给我银票,我就让妹妹把你的叶妹妹叫出来。”
上官辉性子再沉稳,此时也被顾远东的狮子大开口激得跳了起来,指着顾远东的鼻子道:“一千两!――亏你说的出。!不过是让你意欣妹妹说句话而已,就值一千两银子!就算是皇帝的金口玉言也没有她这么贵吧!”说着,上官辉有些烦躁地耙了耙头发,道:“十两。好不好?”
顾远东也不答话,双手抱胸,定定地看着上官辉笑。
上官辉被顾远东笑得毛骨悚然,咬咬牙,道:“一百两!不能再多了。我直接给你银票,好不好?”
顾远东坐了下来。两条长长的腿直直地伸了出来,摊在楠木靠背椅上。懒洋洋地道:“原来你的叶妹妹在你心里。只值十两银子,或者最多一百两银子?”
上官辉见顾远东上纲上线了,忍不住坐在他对面,也伸出长腿。踹了他一脚,道:“就会说我。你的意欣妹妹。在你心里又值多少银子?”
顾远东噗哧一笑,从旁边桌上取了盖碗茶过来,掀开茶盖。拿那茶盖刮着茶沿。慢条斯理地道:“她是我妹妹,亲如骨肉,你拿银子来形容我们之间的关系?――你也忒俗了你……”
上官辉只觉得血气上涌,脸色更是黑了一半。――跟顾远东这种人相处,果然还是期待他动刀动枪更爽快一些。
等了半天,顾远东见上官辉沉着脸不说话。便站了起来,整了整腰上的宽皮带。拍了拍枪套,道:“既如此,我就先走了。”一边慢悠悠地往门边走去,一边自言自语:“明天是吃了早饭去接妹妹呢,还是吃了午饭再去……?”
上官辉再也忍不住了,怒喝一声:“站住!”
顾远东在门口停下了脚步,听着上官辉的脚步声消失在内室的门帘处,嘴角不由翘了起来。
又过了一会儿,上官辉的脚步声又出现了,手里拿着一叠银票,杵了杵顾远东的后背,硬邦邦地道:“……拿去。明天吃了早饭来叫我,我跟你一起去齐府。”
顾远东回头,伸手接个银票,一张张地数了起来,末了,捧着往嘴上做了个亲吻的动作,笑眯眯地伸手拍了拍上官辉的肩膀:“整整一千两,还是京城的银号。――谢了!”
上官辉也禁不住笑了,揽着顾远东的肩膀一起往外走,交待他道:“知道你小子肯定又转什么坏心思了。也算是难得,很久没有见你动过脑子了,平时都是动手动脚的。――说吧,这一次,你要阴谁?”知道顾远东突然向他提银子,一定是另有他意的。要真的说身家,上官辉知道,顾远东的身家,恐怕比整个上官家都要雄厚。
顾远东呵呵一笑,将银票折好塞进自己的兜里,道:“什么阴谁?我顾远东是那种小人吗?――我是要帮朋友。”
上官辉气得将他推出了大门:“你给我死远点儿!”
顾远东心情大好,出门就上了马,回到了顾宅。
顾家里面,大都督顾为康的病情反反复复,就是不见好。顾老夫人都好转了一些,顾为康还是一副病恹恹的样子。
宋大夫一日三次过来诊脉,就差住到顾家了。
小赵姨娘现在不能接近顾老夫人,只好天天求着守院门的婆子,让她去见大都督一面。
那婆子也很为难,却不敢一口回绝,只好每日数次,遣人去顾平那里拿主意。
此时顾远东回来了,听说小赵姨娘今儿又求了数次,也有些不耐烦了,道:“就让那女人来伺候大都督吧。”
顾平瞠目结舌,拦着顾远东不许走,问道:“二少,您说真的?――如果小赵姨娘来了,若是夫人知道了……”
顾远东冷冷地说了一声:“夫人不会回头了。”便在顾平面前关上了门。
顾平站在门外,发了半天呆,才垂头丧气地去了小赵姨娘的院子,道:“你去照顾大都督去吧。”
小赵姨娘欣喜万分,便收拾了几件换洗的衣裳,来到顾为康养病的院子。
因顾为康的病有日渐沉重的趋势,顾远东把他从外院的武备院移了出来,转到内院的长木阁去了。这本是顾为康为自己和顾范氏准备的暮年养静之所,约有七八间屋子,前厅后舍,屋舍十分精致舒适。西北面有一角门,出来便是通往顾老夫人住的春晖苑的抄手游廊了。
顾远南和顾远北见状,也吵着要跟姨娘一起去照顾爹爹。
顾远东不胜其烦,也都应了,让他们一家人自去相亲相爱去了。
第二天,顾远东匆匆起身,吃了早饭,就去了上官家,和上官辉一起,往齐府里去了。
齐意欣和叶碧缕刚刚起身。就听说齐赵氏派了婆子过来,领着上官辉和顾远东一起来到齐意欣的院子里。
齐意欣和叶碧缕是见惯了顾远东和上官辉的。还没有觉得什么。齐意欣现在的丫鬟。也是从顾家带过来的,更不当一回事。
只有裴家舅母和裴青云听说来了外男,都躲在西厢房,连早饭都不肯出来吃。
齐意欣听说了。忙命人取了裴家母女的早饭,亲自给她们送过去。又解释了半天,才擦着汗出来了。
裴青云却还不放心,在屋里对裴舅母道:“娘。这齐府的大太太是什么意思?意欣妹妹和叶大小姐都是未嫁的姑娘。顾家二少爷和上官家大少爷是成年男子。就算是亲戚来做客,也该领到客院去坐着,等着意欣妹妹和叶大小姐过去才是。哪里有领到姑娘家的闺房的道理?”
裴舅母叹了口气,走到门口张了一眼,道:“谁说不是呢?――青云,你日后嫁了齐家大少爷。可要好好护着你意欣妹子。可怜她娘死得早,你是长嫂。长嫂如母,你可要记得你的担子。”
裴青云点点头:“娘放心,我理会得。”
两人商议了一阵子,裴青云便换了件齐意欣送她的见客的衣裳,想去齐意欣的堂屋里帮着看看,以免走了大褶儿。
齐意正却也从外面走了进来,笑着问她们:“早饭吃得可好?”
裴青云见齐意正来了,来不及说别的,便将刚才的话对他说了一遍,又道:“我知道顾家和上官家同小姑姑关系匪浅,可是到底男女有别……”
齐意正听了,脸色也严肃起来,对裴青云真心诚意地道:“谢谢提醒。是我疏忽了。”说着,转身离开西厢房,走进齐意欣的堂屋里面。
又过了一会儿功夫,齐意正已经领着顾远东和上官辉两个人出来,往二门上去了。
裴青云松了一口气,坐回自己的椅子上,从针线笸箩里面取了针线过来,开始给齐意欣做小衣。
裴舅母看着裴青云有些粗糙的双手,心疼地道:“青云,还是先养一养手,等成亲了,再做也不迟。”
裴青云笑了笑,道:“我做完这件,就去泡手去。”
裴舅母也是出自世家大族,虽然后来落魄了,但是早年的习惯,各种秘法,都还记得。
“这些东西,是不是给意欣妹妹也准备一份?”裴青云回头看了看裴舅母给她准备的一盆乳白色的水。
裴舅母笑着道:“你先用吧。意欣那里,不用着急。让她松散几年。这姑娘家嫁了人,就没有那么〖自〗由自在了。”
裴青云笑了一下,回头继续飞针走线,给齐意欣把这件小衣做好了。
齐意欣和叶碧缕匆匆忙忙吃完早饭,过来跟裴家母女俩交待了一声,便赶着出了二门,来到外院,和齐意正、顾远东、上官辉一起,往严先生的报馆那边去了。
严先生的报馆是一座三层小楼,在东阳城一条比较僻静的小巷子里面。
齐意欣下了车,看见那座木质有些发黑的小楼,摇摇头,道:“这房子需要翻修。――等会儿记得压价。”一脸的冷静肃然,似乎是个谈生意的老手。
齐意正低着头正跟上官辉说话。
上官辉眼角不断瞟着叶碧缕。
叶碧缕微笑着站在齐意欣身边,眼神却有些飘忽地看向面前围墙上面郁郁葱葱的爬山虎。
只有顾远东,一动不动地盯着齐意欣,默默地将她突然表现出来的干练和精明看在眼里。
“东子哥,上官大少,你们和我大哥在这里等着,别进去。我和表姐先进去看看。”齐意欣回过头来,对齐意正说道。
齐意正点头。严先生的报馆,齐意正昨天就来踩过点,跟严先生也谈过话,知道他是个有学问的正经人。
而且今日因为顾远东跟着一起来,这小巷子周围早就多了不少扮成各种行人的暗卫和亲卫。就算是一只苍蝇飞过,这些人也早就把这只苍蝇的来龙去脉都查清楚了。
所以就算是只有齐意欣和叶碧缕两个女孩子进去,齐意正也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可是顾远东还是不放心,拉住齐意欣的手,将一把银白色的勃朗宁小手枪塞到她手里,低声问道:“知道怎么开枪吗?”
齐意欣像是见到久违的朋友一样,反手紧紧地将那小手枪握住。满眼璀璨的光芒,看着顾远东点点头。道:“我会的。哥哥以前教过我。”齐意正以前是教过齐姑娘。不过那时候,齐姑娘连枪把儿都不敢碰……
不过这些事情,也没有必要告诉顾远东。
齐意欣将小手枪放进自己挎在胳膊上的小手袋里,跟着叶碧缕一起。往台阶上敲门去了。
齐意正和上官辉、顾远东便转身上了他们来时坐的马车上,到里面密谈起他们的事情来。
报馆的大门打开。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探头出来,好奇地问道:“请问两位小姐找谁?”
齐意欣笑着道:“我们有事,要见一见严先生。”又道:“我们是齐家人。”
那少年知道。昨天齐家的大少爷过来拜访过严先生。
再说严先生也嘱咐过他。说今日有贵客上门,便笑着将大门打开,伸手请她们进去了。
大门后面便是一块巨大的湖石,上面爬满了各种青藤,当作影壁一样,挡住了进门的视线。
绕过湖石。便看见院子里小楼的台阶上,站着一个四旬左右。面目清矍的中年人,微笑着看着她们走进来。
“这位便是严先生。”那少年笑着给齐意欣和叶碧缕介绍,又对站在台阶上的严先生道:“这两位,是齐家的小姐。”
严先生笑着走下台阶,对齐意欣和叶碧缕拱手道:“两位有礼。请问两位今日贵脚踏贱地,有何贵干?”
齐意欣笑着还了一礼,道:“严先生不请我们进去坐坐,再谈正事?”
严先生便对那少年吩咐道:“去沏茶,拿点心过来,招待两位小姐。”说着,在前面引路,引着齐意欣和叶碧缕上了台阶,来到一楼大门的门口。
齐意欣站在门口看了一下,见这里的摆设跟一般人家的正屋没有什么不同,便笑道:“请问严先生,这里是报馆,那员工办公的地方在哪里?”
严先生愣了一下,才明白齐意欣在说什么,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这里只有我一个人,还有犬子。”说着,指了指刚才出去泡茶去的少年。
齐意欣也愣了一下。一个这样大的报馆,就严先生一个人,是怎么支撑下来的?
“严先生,我们今日前来,所为何事,您想必已经知道了吧?”齐意欣没有再跟严先生绕圈子,而是直入主题。
严先生点点头,道:“昨天齐家的大少爷来过,说你们对这家报馆有意,想买下来。”
齐意欣点点头,又摇摇头,道:“是我对这家报馆感兴趣,不是齐家。”
严先生抿了嘴,眯着眼睛打量了齐意欣半晌,问道:“你多大了?嫁人了没有?”
齐意欣不提防严先生问出这种问题,有些不高兴,皱着眉头道:“这些问题,跟我要买这家报馆,有关系吗?”
严先生站起身,掸了掸身上的袍子,肃然道:“严某的这家报馆,虽然经营惨淡,可是它也是严某毕生的心血。如果姑娘只是觉得好玩,出来寻个乐子,还请往别家去。――请恕我不奉陪了。”
“你!””齐意欣也站了起来,张口就想跟严先生理论起来。
叶碧缕拉了拉齐意欣的衣袖,也站了起来,对严先生笑道:“严先生,我们敬重你是文化人,将毕生的积蓄都投入这家报馆,不想你血本无归,才好意过来跟你谈这桩生意。你若是不愿意,也算了。从你这家报馆来看,也算不上什么,我们就算从零开始,也能自己建一所报馆。说不定,比你这家还要好一些。”叶碧缕的话,软中带硬,让严先生又犹豫起来。
齐意欣拿出一份严先生编的《新闻报》,指着上面一片文章道:“严先生是报人,在报纸上大力倡导女人跟男人一样同工同酬,可是在现实中,却连跟女人谈生意都做不到。――这样的人写得文章,不过是哗众取宠而已!”
严先生的脸上变得通红,站在那里踌躇了半晌,也不说话。
那少年端了茶过来,小心翼翼地放在齐意欣和叶碧缕跟前,道:“两位请用。”眼巴巴地看着她们,眼神里流露出一丝求恳。
齐意欣有些不忍心,笑着转圜道:“咱们先别说买卖。这位小哥不知有没有空,领我们去看看你的报馆?”
那少年转头看向严先生,叫了一声:“爹……”
严先生的肩膀耷拉了下来,满脸萧索之意,缓缓地坐了下来,挥手道:“带她们去吧。我累了,要在这里坐一会儿。”
齐意欣和叶碧缕对视一眼,便跟着那少年往旁边的屋子里进去了。
只见这边的屋子,都被打通了墙壁,成为一间大屋子。
屋子中间,放着一个巨大的铁制印书车床,看上去似乎有一丈多长,三尺多宽。旁边有两个铁齿重轮,重轮上还挂有皮带,和那印书车床联系起来。皮带上,似乎还放着有纸。再旁边,还有一头牛,站在那里,一双牛眼直愣愣地看着站在屋门口的三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