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象的看守所实在是没什么值得称好的地方,虽说也是单人间,但厕所和床铺仅有一线之隔,墙壁上的脏污更是惹人心情烦躁,好在叶一诺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安然无恙在坚硬的床板上躺了整整两天,才又一次见到了柏头。
只不过这一次,他脸上带着疲惫。
“那个叫猴子的人,我已经放出去了,但是他说怕你出事,把我骂了一顿,又给关了进来。”
叶一诺有些无奈。
柏头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打开锁,自顾自走到就在叶一诺床边几步之遥的厕所旁,拉开裤链撒了泡尿,边说道:“我放了两天风,抓不到人,连个鬼影子都没有见到,那个家伙,躲的太深了。”
“意料之中。”
叶一诺耸了耸肩膀。
柏头靠在墙壁上,点燃一根烟,眯起眼睛道:“在万象这个地方,想工作,或者说想有个合法的工作,就必须被记录在册,这是为了减少犯罪率做的必须手段,在五年前,整个万象的商铺,地摊,工厂,佛堂,几乎每个本地人,都被登记在册,而外地人,都在移民局有签证登记……”
“范围越大,你抓到人的概率就越小。”叶一诺直接粗鲁打断了他,“你想钓鱼,光告诉他鱼已经被抓了,还不够。”
“你的意思是,让我把这条鱼放出去?”柏头神色有些难看,也有些复杂。
叶一诺咧嘴一笑:“这不就是你来找我的目的?”
柏头反问:“你猜到了我会来?”
叶一诺双手枕在脑后,轻声道:“不是猜,是百分百确定,你抓不到他也在我意料之中。”
柏头紧皱着眉头,思索叶一诺话中的意思。
叶一诺百无聊赖道:“换个角度来想就行了,往行李箱放我的照片,再抛尸到警局门口,在你看来,是不是只有一种结果――就是抓我?”
柏头微微点头。
叶一诺笑道:“这叫‘误差逻辑引导’,行李箱有我的照片,黄符上又有我的指纹,这两个证据加起来,就是为了告诉你们警方,我就是凶手,还是个杀了人后抛尸警局门口的狂妄凶手。”
柏头摸不着头脑,阴沉着脸:“对,又怎么样?我看出来了,所以将计就计。”
叶一诺摆摆手,说道:“错了,错了,还有另外一种用意。”
柏头神情明显有些不太对劲了起来。
叶一诺看着他:“猜出来了?”
柏头深吸了一口气,他盯着眼前这个中国人,用严肃的语气道:“你老早就知道了,为什么不提醒我?”
叶一诺弯起嘴角,无奈一笑:“我告诉你了,但你心里的疑虑没有放过你。”
柏头低着头想了想,说道:“如果照你的意思,他这么做是为了把你引出来的话,为什么不直截了当来找你,非要牵扯桂凤一个无辜的女人?”
叶一诺拍了拍胳膊上的白尘,轻声道:“他是在警告我,警告我不要再往下走了,因为我所有的行踪都被他掌控了,如果他想,随时都能弄死我。”
柏头眉头皱得更深:“他不想杀了你?”
叶一诺笑道:“杀了我,没有好处的,或者说,他不能杀了我,这一点不好跟你解释,你只要知道,往警局抛尸和塞照片,营造出我就是凶手的用意,并不是给你们警察看的,而是给我看的。”
柏头啧了啧嘴:“我开始好奇你的身份了。”
叶一诺盯着他的眼眸两秒,突然道:“你不是已经去调查了?”
柏头手心和额头都冒出了汗,他问:“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叶一诺指了指自己的脑子,说道:“没什么好惊讶的,靠猜。”
柏头将烟头丢进厕所,正视着他,问道:“坎尖那边的政治动荡,我多少也能猜出点内情,你既然是从南云市过来,为什么不直接进万象,非要多此一举,在丰沙里逗留?是担心被人抓住行踪,还是担心留下什么把柄?”
叶一诺沉声道:“都有。我原以为丰沙里的变故是针对我而设计的,但得知真相后就明白不过是运气不好当了替死鬼而已。至于为什么非要从万象走,而不是直接进金三角,这就缘于坎尖省长死前还给我的一桩人情了。”
柏头也不傻:“你缺一个进金三角的路子?”
叶一诺点点头:“拔冲僧人可以给。”
柏头一拍手掌:“不用去找他了,我给你这个路子。万象警察在金三角是出了名的狠,我们在那边常年驻扎着一个私人营地,起码能保证安全护送你进到金三角深处,你想救什么人?”
叶一诺不置可否摇头一笑,说道:“你对我有防备,我对你同样也有防备,在我进老挝之前,有一个人告诉我,我能相信的人,只有我自己,这关乎性命,像这次出现的案子,如果负责的警察不是你,或者说,万象没有一个跟你一样聪明的警察,那我十有八九就栽跟头了。”
柏头倒也没有脾气,闷着声点点头:“那路子?”
叶一诺道:“路子,也不用了,我要进金三角,不能明目张胆的进,得先把情况打探清楚,再崭露头角,拔冲僧人以前是坎尖在金三角的线人,他能够给我一个不容易被人注意的身份。”
柏头不自觉动了动脖子,说道:“所以,你的条件就只有我那三十多个罪犯?他们能给你带来什么?”
叶一诺双手交叉,眸光闪烁:“什么都可以带来,也可以什么都带来不了,但有一张底牌,能让我的底气大一些,这也是交换条件之一。”
柏头沉默不语,又点燃了一支烟。
叶一诺静静等他把这支烟抽完,中间没有说话。
两个相识不到三天,说话不超过百句的同龄人,想要走到一起,或者说完全信任对方,本就是一件很难做到的事。
只是,聪明人从来都有聪明人的想法。
泊头踩灭烟头,说道:“我是第一次跟你这种中国人打交道,不想吃亏。”
叶一诺歪过头看着他,说道:“亏吗?”
柏头咧嘴一笑,说道:“我也没什么朋友,但你这个朋友,我想交。”
叶一诺道:“越是要好的朋友,利益就越得分的清明,该不会在你们老挝这里,交朋友是一个谈生意讲价的手段吧?”
“哈哈哈哈哈……”柏头将那只剩下两根手指的手掌搭在了他肩膀上,只剩下一颗眼珠子的侧脸晃了晃,笑道,“有意思,你是个有意思的人。”
叶一诺道:“等价交换,你给我透露什么,我就还给你什么,你给我那三十多个人,我帮你完成心愿,顺便再送你一个杀人犯,这样一来,你既能在警局里过着安稳的日子,又不用再去跟那帮革命党
的官员打交道。这笔生意,你做不做?”
柏头摇头:“不做。”
叶一诺愣了一下。
柏头站起身子,伸出那只剩下两根手指的手掌,脸上的阴霾淡了一些,多了一抹年轻人该有的淳朴,他咧嘴笑道:“我真的没什么朋友,因为我交朋友,那就一定得是非常好的朋友。既然是好朋友,就不能让你吃亏,你帮我抓杀人犯,帮我完成愿望,一码论一码,除了那三十多个毒贩,我会再想办法跟革命党的官员搭上线,虽说不能帮上多大的忙,但至少能让老挝的军队帮你撑一下场面。”
叶一诺站起身,脸色平静地跟他握了握手。
出门在外,多个朋友,未必就是一件坏事。
“走,该放你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