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一诺知道这家伙抽麻叶子的后劲上来了，那玩意儿虽说能够减轻疲惫，但长久下来的副作用都会从身上一一讨回来，这就跟抽普通的香烟差不多，只不过后者可能要等到二十年三十年才能应验，前者几乎立刻“见效”。

　　 但他懒得去管一个明知道会有什么后果还偏偏要去做的家伙。

　　 孟坡的脚步很快，似乎那个穿着军装的领头人的出现让他无法淡定，叶一诺能明显看的出来他眼里有着一些疲于应对的乏累。

　　 正当三人快要走出街口往柳什的院子里去的时候，一道熟悉的人影突然出现在了叶一诺眼前。

　　 他呆立在原地，看着那个比先前和孟坡说话的摊贩还要瘦小的身影，看着他那一瘸一拐，四处张望的动作，心里猛地一沉，肩膀不自觉颤抖了起来。

　　 孟坡和史蒂夫都察觉到了他的异样。

　　 前者问：“什么事？”

　　 史蒂夫打趣道：“高-潮了？”

　　 叶一诺沉着脸，眼睛里多了一些让人发冷的神色，他摸了摸屁股后头一直别着的手枪，对孟坡说：“你们先回去。”

　　 孟坡并没有同意这个要求，他眯起了眼，顺着叶一诺的目光看去，那个伛偻瘦小的背影一下子吸引了注意，他问道：“遇见熟人了？那几个被卡扎绑着的？”

　　 叶一诺轻“嗯”了一声，说道：“我待会儿自己回去，我知道路怎么走。”

　　 孟坡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别冲动，在这里，只要不跟缅甸兵硬碰硬，随便找个角落开枪打死人，都不用负责，但你得做的安静点。我回去等你，别拖太晚。”

　　 史蒂夫和孟坡逐渐走远。

　　 叶一诺调整呼吸，努力让自己平静一些，走到那道身影的背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那道身影几乎是一瞬间转了过来。

　　 “猴子。”

　　 叶一诺喊了一声，他想笑，但怎么也笑不出来。

　　 因为面前那张惊愕的脸，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多了好几条血肉都在往外翻的刺眼伤痕。

　　 “叶哥，是你！”

　　 猴子好半天才缓过神来，他艰难的扭动步伐，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丑态，整张脸都紧绷了起来。

　　 他阻止了叶一诺继续说话的想法，拉着他蹿进了一条并不算狭窄但很昏暗的巷子，四处张望了几秒后，一脸惊叹道：“叶哥，你……真没死！”

　　 叶一诺无奈看着他，笑道：“你不是也没死吗？怎么搞成这幅德行了？”

　　 猴子习惯性的咧嘴一笑，一边用手指抚摸着胳膊，一边偏着头，躲闪道：“叶哥，你别这么看我。”

　　 叶一诺沉默了几秒，双手扶住他的肩膀，认真问：“谁把你弄成这样的？卡扎？”

　　 猴子甩开了他的手，没有说话。

　　 叶一诺能明显感受到他身上散发着的戾气，轻声道：“猴子，我当时和拔冲僧人一起回去了，但是开到卡扎的地盘时，遇到了一群缅甸兵，他们埋伏了我们，拔冲僧人被打死了，我只能跟着孟坡，就是芒新市的另外一个老大来景栋。我让他帮忙去缅甸兵那边打听你们的消息，但一无所获，我……”

　　 猴子摇了摇头，说道：“别说了，叶哥，我知道不是你的问题。”

　　 叶一诺语气急促了几分：“你们到底遇到什么麻烦了？吴茹蕊呢？”

　　 猴子抿了抿嘴，还是没有说话。

　　 叶一诺发现他的性格似乎因为什么而变了。

　　 当初进金三角的时候，猴子从未展露过这种神情，就像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被锤烂了脊椎骨，骤然间变成了八十岁的迟暮老人一样，失去了生气。

　　 叶一诺紧握着拳头，嗖的一下从屁股后头抽出枪，在猴子面前晃了晃，然后塞进了他手里，说道：“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猴子看了一眼黑洞洞的枪口，然后叹了口气，把枪反过来塞进了叶一诺手里，说：“叶哥，你有办法活着出去的话，就尽快活着出去。”

　　 叶一诺皱起眉头，紧盯着他问：“你什么意思？”

　　 猴子被他逼问的目光看的有些不太适应，他焦躁道：“叶哥，别问了，别问了，没有意义的，你回去吧，快离开这里，尽早离开这里，如果你想活命的话，什么都别问。”

　　 叶一诺凝视着他，这才发现他身上有一些随处可见的乌青，他压制着心里的怒意：“猴子，你拿我当兄弟，就把话说清楚。”

　　 猴子叹了口气，从口袋里翻动了几下，拿出了一张类似传单之类的东西，上面印着一张叶一诺的照片，和一个淡金色的骷髅头。

　　 他指着上面的缅甸字说：“三十万，你的命，那些缅甸兵根本就不是为了缉毒，而是为了找你！”

　　 气氛骤然寂静。

　　 叶一诺拿过传单，将其揉成一团，放进了自己的口袋里，问道：“你被他们威胁了？”

　　 猴子点了点头，脸皮因疼痛而抽搐了几下，说道：“他们知道你没死。”

　　 叶一诺又问：“那你怎么能……”

　　 猴子沉默了两秒，拉开了遮挡着自己胳膊的袖子。

　　 被针管扎过的痕迹。

　　 叶一诺抓着他的手臂看了很久，猛地锤了一下墙壁。

　　 猴子悲怆道：“叶哥，我没想到会走到这一步，林哥以前教会我一句话，叫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活着就已经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了，为什么还要连自己的命都没办法掌控？”

　　 叶一诺张了张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猴子眼眸猩红，额头冒出冷汗：“你知道吗？叶哥，林哥要我带着你进来的时候，跟我说了一句话，他叫我必须保住你的命，因为我这条命是他给的，所以他让我为谁卖命，我就要为谁卖命，他要我必须死在你前面，我一个字没反驳，我答应了，不就是死吗？有什么大不了的？可我现在后悔了，我很后悔，我可以替你去死，但是我为什么要替你生不如死？凭什么？我的命就不是命了？凭什么啊！”

　　 叶一诺抬手按住他的肩膀，把他拥进怀里，低声说：“猴子，对不起。”

　　 猴子浑身颤抖，表情狰狞了很多，他用力推开了叶一诺，从自己口袋里拿出了一袋淡白色的粉末，用鼻孔一点一点吸了进去。

　　 他蜷缩在角落，一边颤抖，一边低着头说：“叶哥，你走吧，我不怪你，你玩不过那些缅甸兵的，我就不陪你一起出去了，在金三角染了毒瘾，没有人能活着出去的，就算有，我也没这个毅力。”

　　 叶一诺余光不忍，轻声说：“别放弃，你跟我回中国，我可以把你送进最好的戒毒所。”

　　 猴子颤抖着嘴角笑了笑，随即像是想起了点什么一样，猛地从地上爬了起来，神情惊恐，面色恍惚，推搡着叶一诺道：“走，你快走！别留在这里了！走啊！”

　　 叶一诺正准备说点什么，巷子口突然传来了一阵皮靴在地上摩擦的熟悉声音。

　　 紧接着，几道高大的身影走了进来。

　　 叶一诺认出了领头人那张冷漠的脸。

　　 他低下头，看了猴子一眼。

　　 猴子说：“叶哥……对不起……叶哥……我叫你走了……你为什么不听……为什么……叶哥……我对不起你……我不是故……”

　　 话还没说完，猴子就被一只穿着靴子的脚踩在了地上。

　　 被孟坡称作景栋缅甸兵营长的领头人就这么平静的看着叶一诺，丝毫没有因为其手里拿着的枪而产生什么波动。

　　 在这些人眼里，金三角最常见的有两种东西。

　　 一种是毒品。

　　 一种是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