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警察当成犯罪分子抓起来这件事,叶一诺经历的实在是不少,原以为到了他国境内,遇到这种事的概率会少很多,但现在看来,这种栽赃陷害的手段,还真是出了奇的层出不穷。
柏头得知叶一诺是个中国人后,就托人找了个在机关单位工作的翻译员过来,审讯就这么开始了。
当然,为了避免串通口供,猴子被关在了另外一间审讯室。
叶一诺在有翻译员的情况下,利用一些话术掌握了话语权,从柏头口中对事件了解了个大概。
不用多去想,也明白这又是一起栽赃陷害了。
不过这次的陷害,似乎并没有使上多么高超的手段。
案子一共有两个疑点直指他就是杀人凶手:
1.黄符上的指纹。这张黄符是叶一诺临时起意送给桂凤的物品,沾上了他的指纹也在情理之中。
2.照片。照片虽说被血染了一大半,但仍然能看出那是在叶一诺刚从万象汽车站里走出来时的偷拍盗摄。
由此可以猜出,自己的行踪还是被掌握了。
叶一诺叹了口气,这既是情理之中,也是意料之外。
往行李箱里塞一张自己的照片,并不能证明凶手就是他。
可如果有黄符上的指纹,两相联结起来,就建立了一个逻辑曲线。
这种再熟悉不过的手段,不就是蛇吻尸无疑了?
见这个戴着手铐还一副孤僻沉思样,仿佛丝毫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的家伙低头沉默,柏头有些不太耐烦,心里压抑的阴郁泄露了几分,他猛地抬手一拍桌子,铁皮的颤声让翻译员和叶一诺同时抬起了头。
柏头眼神冷漠:“你问的问题,我都耐心回答了,现在到你回答我的问题了。你,为什么杀人?”
叶一诺抬起头,直视着他那只单眼:“你为什么会认定我就是杀人凶手?”
柏头脸色阴沉了几分:“我今天,心情很不好,所以,我问你什么,你就回答什么。”
叶一诺没有多余的表情:“你的问题存在偏见和妄猜,我为什么要回答?任何证据没有绝对定义之前……”
砰。
一道拳头砸在了脸上。
叶一诺浑身紧绷,眼神骤然变冷,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他侧过肩擦掉嘴角流下的血。
一旁的翻译员吓了一跳,身子往后缩了缩。
柏头狞着一张脸,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叶一诺:“我再问你一遍,为什么杀人?为什么要把人分尸?”
叶一诺满脸平静,让人看不出喜怒:“你还能打几拳?”
柏头咧嘴一笑:“打到你说不出话。”
叶一诺笑了笑:“来啊,让我看看老挝的执法力度。”
柏头举起了左手的拳头,在半空中停顿了两秒,似乎想起了点什么,又放了下来。
叶一诺面无表情,耻笑一声。
柏头深吸一口气,双手抱胸,靠在椅背上,问道:“你知不知道,每年在万象犯法的中国人,有多少?”
叶一诺摇摇头:“不知道。”
柏头冷笑:“大部分干点小违法生意的,都被你们领事馆把人带走了。中国人,是了不起,像你这种不怕死的人,我也不是第一次见了。但我告诉你,你犯的案子,是不包含在引渡条例里的,你杀的是人,不是野猫野狗。”
叶一诺平静道:“我不想惹麻烦,所以简单的跟你说两个疑点,第一,我和桂凤就见过一次面,也是唯一一次,你怎么确认我杀人的动机?第二,行李箱为什么会出现在警局门口,而不是这么大一个万象的任何角落?我就算再无法无天,也没必要干这种蠢到了极点的事吧?那跟我自己自投罗网有什么区别?”
柏头似乎比他想象中要机灵得多,他慢悠悠道:“你知不知道有个东西叫无差别杀人?这种动机也能被称之为动机,你既然是中国人,而我们档案里又没有你的指纹――”他目光紧锁,“是偷渡来的吧?”
叶一诺没有正面回应,轻笑道:“黄有德可以给你提供线索,难道就不能给我提供不在场证明?”
柏头没有说话,只是用双眼审视着眼前这个淡定的家伙。
叶一诺也毫不紧张,与他平静对视。
直到一旁的翻译员都感觉到气氛有些不太自在时,柏头突然道:“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见过?
叶一诺陷入沉思。
他想到了一个很匪夷所思,但极有可能存在的事。
柏头站起身子,用手拍了拍杂乱的头发,眼眸里夹杂着血丝的他声音有些颤抖:“跟我来,认一下死者。”
叶一诺没有拒绝。
万象的土地不可谓不金贵,警局虽说独占一栋大楼,但停尸间依然设立在了地下一层,不难猜出这其中有着佛教的影响,连看守停尸间的保安都是披着袈裟的俗家子弟。
嘎吱――
柏头推开停尸间铁门,一股阴冷的寒气扑面而来。
苍白灯光遍布一切,肉眼可见的模糊寒雾飘荡在周围。
一具被切割成十六块的女尸已经被法医缝合,躺在冰冷的停尸床上,那副雍美容颜早已变得没有一丝血色,干瘪瘪的皮肤贴在血肉上,连眉心那一个红点,也无影无踪。
即便从缝合的角度上来看,法医已经用尽了毕生功力,但仍旧能用肉眼看出某些地方不太协调,就像是一个被拼凑起来的人肉玩具一样,死气沉沉地躺在角落里,跟这个世界上的点滴再也没了任何关联。
叶一诺双手有些颤抖,独自越过柏头,走到停尸床前。
十六刀,十六块,块块整齐。
四肢、手腕、脖子、腰部。
一具流干了血的尸体,哪怕有再好的皮囊,此刻也变得丑陋作呕。
叶一诺自嘲笑了笑,突然有些意兴阑珊。
这些本不应该被牵扯进来的性命,也不是第一次死在自己眼前了,可只要一想到他们都是因为自己而死,心里总会跟他妈吃了屎一样难受。
归根结底,桂凤跟自己也不过只有一面之缘,两人除了一些肌肤之亲外,什么都没有发生,于情于理都跟他没有任何关联。
可偏偏就是这么一个没有关联,甚至说话加起来不超过一百句的陌生人,就这么死了。
犯罪的定义往大了说,就是一个毫无边际的人性考验。
多数人在遇到麻烦事时,最优先的选择就是撇个干净。
但当你真正站在一具尸体前,脑子里不断有个声音在说“是你害死她”、“是你害死她”时,内心的善恶观就要开始不受控制的打架了。
望着这道颤抖中带着孤独的背影,柏头硬生生把喉咙里的狠话咽了下去。
从父母死在金三角的那一刻开始,他就被周围的人灌输着善恶对错的念头。
贩毒的人有错,所以吸毒的人也有错。
他从未质疑过真正有错的是社会,而不是个体。
当他看到行李箱那颗被割断的头,又联想到那段视频里自己亲叔叔的头,他觉得很气愤,他突然想不通,为什么西方那些国家,会取消死刑这种法律上的惩罚?
为什么金三角的那些军阀说割谁的头,就割谁的头,什么责任也不用负?
为什么那些亲人披上警服,就要奋不顾身的把自己的命送出去?
柏头眼眶红了,血丝更甚。
他死死掐着被烟头烫坏了却只是涂抹了一层碘伏的手心,站在寒冷的停尸间,一边打着哆嗦,一边自言自语道:“我的亲叔叔,世上唯一一个亲人,被金三角的军阀割了脑袋。我没有杀过人,所以我想不通,想不通你们这些杀人犯为什么能够这么轻易就夺走一个人的命,更加想不通,为什么你能面无表情地看着一个活生生的人被剁成十六块的尸体。我第一次遇见杀人犯的时候,是一个炎热的夏天,我浑身是汗,去那些棚户区登记人口,我看到有个清洁工累的坐在楼道上,就把买给自己喝的矿泉水递给他,他喝了几口,然后就拿刀子捅进了我的眼睛,我把刀抢过来的时候,为了避免伤到他,又被他砍断了三根手指。”
“你说,人为什么这么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