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赌一把。”
兰卓咧嘴一笑。
叶一诺沉默了几秒,伸出手按在了电池的装卸口上。
很多事,都是没有选择的。
咔!
电池松动。
传来了一道清脆的关机鸣叫。
但幸运的是,手机并没有震动。
矿洞里的三人皆是松了口气。
叶一诺开始卸下这些孩子们身上绑着的起爆装置,好在皮康手底下的雇佣兵似乎并不怎么细心,他们并没有把每个炸弹都黏死在孩子们身上。
等到那一条又一条的线路彻底从身躯上被摘掉之后,叶一诺发现自己的脊背已经被冷汗给浸透了。
他小心翼翼的把这些炸弹移动到了矿洞的另一边,和孩子们保持着距离,尽管这么做没什么用,但图个心理安慰也是好的。
“兰卓,你告诉他们,安全了。”
叶一诺擦了擦额头的汗,神色复杂的看着这些孩子。
他们从哪儿来,为什么会到这里来,知不知道自己被做成了人@肉炸弹,有没有想回归父母怀抱的意思。
没人能知道。
兰卓的越南话听起来非常清晰,一字一句像专业的播音员那样,在矿洞里回响着。
孩子们对于危险的警觉性通常并不强,所以即便有人告诉他们已经安全了,也无法理解所谓的危险到底是什么。
他们每个人的命运都不同,他们大概只知道,这里是一个寨子,至于寨子里住着的是什么人,为什么会持有外面见不到的枪械,他们无法理解。
为了防止产生变故或者被添乱,叶一诺仍然没有解开这些孩子身上的绳子和用来封嘴、眼睛的胶布,他不喜欢见到可控的情况变得不可控,甚至平白无故多出不确定性。
他走到那八个雇佣兵的尸体前,伸手从他们身上摸索着什么,每个口袋都过了一遍后,找到了一只老旧的打火机。
叶一诺试着打了几下,发现还能用后,便对赵明昊点了点头:“昊子,动手吧。”
后者脱掉了上衣和裤子。
兰卓咂舌道:“你俩……难不成要在这?”
赵明昊没有理会他,而是活动了一下身子,然后拿起自己的上衣,浸了点雨水,用其捂住了口鼻,找到矿洞里的那个口子,一下跳了进去。
接着,矿洞里就隐约响起了某种重物在水中来回游动的声音。
“你到底想干什么?”兰卓对叶一诺的想法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他又很想弄明白,只好追问道,“真没什么要我帮忙的?”
叶一诺指着一旁的石头,说:“坐。”后,走上前靠在了墙壁上,“你有早上喝水的习惯吗?”
兰卓对这个问题又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但点头道:“我跟你说过,这个寨子里的水源并不泛滥,那些雇佣兵会给我们水喝,大多都是在早上。”
叶一诺眯起眼睛,双手交叉在一起,说道:“你觉得,我们幸运吗?”
兰卓拿着两块石头在地上来回丢了起来,说道:“啥意思?”
叶一诺望着矿洞外的阴沉天空,喃喃道:“明天快天亮的时候,你带着这些孩子都藏下去,藏到那个岩洞里。”
兰卓看了孩子们一眼,说道:“挤得下?”
叶一诺点了点头:“挤得下,挤不下,也可以去水里泡着。”
兰卓说道:“那潭被蟒蛇拉过屎的水?”
叶一诺笑着说道:“我骗你的,就是蟒蛇蜕皮的地方而已,水质是流通的,这会儿可能因为地下水的流动,已经变干净了。”
兰卓想了想,说道:“你要干什么?把这些孩子藏起来,然后叫人来炸掉这座矿山?还是想说,这潭子地下水通向湄公河,只要我们在里面沉个几分钟,过几天后就会在湄公河上面漂着走?”
叶一诺揉捏着手掌,说道:“你的想法很天真,但你的样子看起来不那么天真。兰卓,你是哪里人,你怎么能把越南话说的那么清楚?”
兰卓说道:“我啊,我有个亲戚在越南做生意的,那个亲戚很早之前就被家里的长辈给逐出去了,我那时候从家里偷了点东西……大概是……翡翠之类的玩意,他跑去越南待了十几年,慢慢就风生水起了,我在家里闲得无聊,就跟他混了几年。”
叶一诺:“你没说重点。”
兰卓说:“是的,你明白。”
叶一诺疑惑道:“很重要?”
兰卓耸了耸肩膀,说道:“当然。”
叶一诺点了点头,说道:“你把他们带下去,如果我的计划成功了,我会来找你们。如果失败了,我就让昊子带你们去山的另一边,躲着,等救援。”
兰卓扣着自己的脚趾头,说道:“你这家伙很像我长辈,老是神神叨叨跟我说些什么故事,还要教我怎么做人,遇到危险该相信别人还是不该相信别人。”
叶一诺说:“那你学会了没有?”
兰卓扯了扯嘴角:“你听你爹妈的话啊?”
叶一诺沉默了几秒,说:“我是在孤儿院里出生的,收养我的夫妻在我能谋生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兰卓晃了晃肩膀:“抱歉。”
叶一诺皱着眉:“不,不用道歉,因为我感觉不到悲伤。为什么感觉不到悲伤呢?因为我大脑里的记忆,从五年前开始,就好像被弱化了一样,我只记得一些星星点点,但具体的细节仿佛已经因为时间而忘得一干二净了,我不知道为什么会产生这种情况,好像……我从长大到懂事之间的这段记忆,被封锁了。”
兰卓凑到他旁白坐下,好奇道:“怎么看你的样子,不是特别纠结?”
叶一诺说道:“五年前我遇到了一些改变整个人生的麻烦,似乎从那个时候开始,我的所有重心都放在了眼前。我从未想过过去的日子里是否有什么值得留下的宝贵记忆,久而久之,这些已经逝去的光景,消失了,消失的一干二净。”
兰卓挠了挠脑袋:“没人会忘记自己老爸老妈吧?即便你是被收养的,应该也有很长一段时间的成长过程留下记忆吧?”
叶一诺说道:“比如现在,我去回想他们,我能记起他们的名字,记起他们的住处,记起我们曾经住着的那个屋子,但我想不起来他们的面貌,想不起来屋子的地址,甚至连那家孤儿院的名字,我也记不起来了。我只知道一个模糊的大概,它贯穿了我过去的记忆,在遇到这一系列的事之前,我本能的不会去在意他们。”
兰卓啧了几声,说道:“我咋感觉你越说越玄学了呢?”
叶一诺轻笑了笑,说道:“其实医学上也不是没有这样的例子。如果一个孩子在儿童时期遭到了很长时间的虐@待或者伤害,那么他的大脑为了保护宿主,会强行使这段记忆淡化。人嘛,毕竟是要向前看的。”
兰卓歪着头盯着他:“可你这家伙不像被虐@待过啊?”
叶一诺垂眸摇头:“我知道我的童年过得很美好,因为我不缺父爱母爱,有人给我这些。但是……”
他停顿了下来。
兰卓问:“但是什么?”
叶一诺语气有些惊恐:“但是,如果这些,都是不存在的,或者说,假的呢?”
兰卓抖了抖身子:“哥们,别给我讲鬼故事啊,我怕。”
叶一诺说:“你看过一部叫《楚门的世界》的电影没?里面的男主角生活在一个人为创造的世界里,他所经历的任何事,都是其他人虚构出来的,而他本身也浑然不知。”
兰卓抿嘴道:“这不是好事吗?”
叶一诺看着他:“好事?被剥夺自由生活的人权,是好事?”
兰卓点头:“哥们,你想想,怎么活不是活?就算你现在经历的事只是电影,是小说,难道你就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了?”
叶一诺张了张嘴,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