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主之瓮?”
叶一诺面露沉思。
“死的死,跑的跑,吃不饱,穿不暖,谁乐意去管?”马厉勤抖抖瑟瑟从工装的口袋里拿出了一包皱褶了的铁烟盒,里头夹着几根利群,他依次递到周围几人面前,除了张子伦接了过来,其他都挥手拒绝。
他说:“等你年纪大了,大到我这个岁数,你就能发现,你眼前所看到的,不一定是真实的,但一定是现实的。照理来说,那块地也有五六亩左右了,鬼知道地下埋着多少个瓮棺?要真有亲戚朋友还在,怎么不尽点孝心给它迁移喽?你们想挖,就挖,不必担忧什么,毕竟你们是上头派下来的名人嘛。”
“你既然认得这张地契,不妨帮我指一下,这上面划分的土地,是现今的哪块地皮?”叶一诺将羊皮纸抚平,贴在桌面上,问道,“这件事对我来说很重要,麻烦马村长了。”
“小事,这都是小事。”马厉勤眯着眼吐出一口白烟,摆手道,“不过这地契我是认不出来到底写的是哪儿,我得找几个长辈去问问,照这老旧的程度来看,少说也有个五六十年了,那时候土地国有化都还没出现。不过作为村长,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句,这地契摆在现在基本上没什么用了,你要想拿它来讨地皮,难喽。”
“这个我清楚。”叶一诺微微点头,将地契递给马厉勤,说道,“这里有没有旧电脑之类?”
马厉勤将羊皮纸捧在手里打量了几秒,摇头道;“没得,你们要是真想看,正好跟我去一趟村委,那边有一台办公的电脑,平时都是扶贫办的在弄,我也不晓得咋个用。”
“那就麻烦马村长带我们走一趟了。”
叶一诺点头起身,正准备转身出门,一名手里捧着簸箕的中年妇女便急匆匆跑了进来,脸色蜡黄,几乎浑身都湿了个透,她先是愣了一下,显然没明白为何自己家里会突然出现这么多人,随即泫然泪下,朝着马厉勤嚎啕大哭,叫喊道:“老马!老马!完了!你快去看看!咱儿子落水了!落水了!后院的溪流大了!都快被淹死了!你快去看看!快去看看!”
“你个衰婆娘!”
马厉勤大惊失色,暴吼了一声,一把将羊皮纸拍在桌上,疯了似的朝着后门跑了出去。
叶一诺和张子伦、叶凌相互对视了一眼,赶忙跟上了他的脚步。
多半是由于近几天降雨频繁的缘故,后院边上的溪流急促拍打在四周的石壁上,原本应该十分平静的溪潭水面暴涨,訇訇隆隆,像一头无端端发怒的野兽,呼啸着来来去去,竟然都快淹到院子里来了。
仔细眺望而去时,一道黑影正在湍流中分奋力挣扎着,隐约只能见到头部时而浮上浮下,双手不断拍打着睡眠,几乎像是被溪流肆意玩弄般,渐渐开始失去了动力,不自觉就往下沉去。
“完了……我的儿啊……完蛋了……全完了!”
马厉勤一屁股跪在了石墩上,抱着头呼天抢地,声泪俱下,嘶哑的吼声里充满了绝望。
那端着簸箕的妇女一脸呆滞,如同受到了晴天霹雳般,颤抖着身躯瘫软在了地上,一边用土话喊着自己孩子的名字,一边撕扯着嗓子歇斯底里。
望见这一幕,叶一诺没有迟疑,脱下了上下身的衣物,将手里的保险盒子递给了叶凌和张子伦,还不待后两者反应过来阻拦,便一头扎进了最深处足有六七米深的溪潭,不要命似的甩动手臂,朝着那道黑影所在的正中心区域游了过去。
“草!叶一诺!你他妈不要命了?”
张子伦大吼了一声。
哪怕傻子都看的出来这溪潭深度都到他姥姥家去了!再加上水流湍急,救人不就是等于找死?
呼――
整个身躯都被急促的水流裹挟在内,叶一诺用力借着最后的浮力喘了一口粗气,随后拱起身子,一头沉到了水里,好在溪流并非河流,清澈程度不但没有影响视线,反而能清晰望见青苔鱼尾,他用力扑腾了几下,废力伸手将那名似乎已经因窒息而休克了的男孩废力扯了过来,但水流不要命似的冲击之下,使他胳膊上的枪伤传来了一阵剧痛,险些松开了男孩。
若是再任由这么随波逐流下去,恐怕就要不受控制撞到边上的石壁了,他下来之前就已经观察到溪流附近的峭壁大多都尖锐,再加上溪水造成的巨大动力,不论身体哪个部位撞上去,都是非死即残。
如果松开男孩,任由他沉到溪潭底,他就有足够的信心通过熟练的游泳技巧浮上水面,再加上张子伦接应,平安无事的几率近乎百分之百,可一旦硬救这个累赘,他有将近百分之七十的概率跟着他一起死。
救,还是不救?
叶一诺自认不是一个正义感十足的人
在《赎罪》里,他什么都有写,写BT狂,写为了不想赡养而勒死母亲的坏儿,写为了侵占儿媳而分尸亲生骨肉的父亲。
他从不认为这个社会上好人占比更多,也不认为危难时刻下真就有所谓的舍己为人。
可人心污脏,不是天生就具备的。
叶一诺不顾手肘上传来的剧痛,一咬牙,松开了扯着男孩手臂的五指。
但他并没有朝着水面上浮去。
而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又往下沉了一个猛子,并双手举起,采用托举式的方法,将小男孩整个双腿抱起,强撑着几近涣散的意识,一点一点将他举出了水面。
岸边。
见到自己儿子的脑袋重新浮出了水面,马厉勤夫妻俩骇然失色,连忙伸出手朝着空气摇晃,嘶吼道:“儿啊……我的儿啊!快!快把他拉上来!”
叶一诺沉于水底,只感觉胸腔上像是压了一块巨石般,窒息感直冲大脑,就在他即将打算用仅剩不多的力气调整身位浮出水面透口气时,突然感到脚下一阵生疼,他猛地低头一看――
一道满脸苍白皱皮的诡异人影,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水里,露着黄齿在水中怪笑,并用修长白肿的十根手指扯住了他的裤腿,硬生生把他往水底拖了下去。
“嗡――”
叶一诺大脑一片空白。
他刚才根本没有看到这个家伙!
从哪儿冒出来的!?
来不及思考,周身的水流便骤然出现了一阵回转漩涡,裹挟着巨大的拉扯力,连同那名男孩一起席卷而下。
人刚浮出水面的影子,又一次沉了下去。
马厉勤夫妇二人面如死灰,仅剩的那点儿希望也破灭了。
叶凌呆滞地望着水面,心想:他,要死了吗?
张子伦开始脱掉身上的道袍,不顾那还没好完全的肋骨旧伤,打算跳下去碰碰运气。
他奶N的。
当师傅的,总不能对徒弟见死不救吧?
一条命是命,两条命也是命,三条命也是命,都他妈是命,有什么不同,死就死吧。
可这个念头刚出,他耳边便猛地擦过一道高大背影,宛若贯穿在山林中的猿猴般,噗通一声钻进了水里,竟是硬生生扛着那急促的水流,如鱼游贯般拨开了一层层的浪花。
……
要,死了吗?
叶一诺渐渐感觉到那股压住肺部的石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却是近乎痉挛般的抽搐。
水流涌入耳朵,涌入鼻腔,涌入肺里,涌入眼睛,像是有无数道墙壁从两旁挤压而来,大脑开始逐步休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