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饭时庄骥东也在琢磨乡里谁陪同的问题:白钰主管经济且各方面情况都很熟悉,却第一个排除在外;郑家福整个人等于废了;张培忙得连轴转分身乏术;抽调其他办事员又感觉丢份儿。
想来想去也只有齐晓晓了。
然而庄骥东不知道的是,齐晓晓来了不到半年,因为主管范畴原因下村蹲点时间其实很少,仅仅比他多认识些村组干部、多认识些路而已。
两天时间跑了四个村,情况远非庄骥东甚至庄彬想象的那样乐观――有钱砸下去就能出效益。
有国家生态保护区的环保红线,处处受到限制:
多达四十余种农药、化肥禁止使用,不在禁止清单的也限量使用,每亩不超过多少都有明确规定;
不准在红线区域内进行养殖业;红线区域外自家门前屋后圈养不得超过两只;
对耕种的农田亩数、开发林地、产业类型等都有明确要求,粗略看下去好像啥事都干不了。
“哪有这么限制地方发展的,这样下去苠原一百年也搞不起来!”庄骥东急赤白脸地说。
齐晓晓道:“去年白钰鼓励各村有计划地发展药草药材产业就是一项突破,投入成本也就几百万,老百姓尝到甜头后积极响应号召,收入也逐渐提高。所以我们要抛却常规思维另具蹊跷,才能走出属于苠原特色的新路子。”
“我很悲观……”
庄骥东摇摇头道,“昨天在毛岭村,你陪展老板去田头考察,我听说了一件事……”
红会经过协调给毛岭村送了一卡车冬天穿的毛衣、棉袄、羽绒服等,谁知送到村部后村主任王冬东吆喝村民帮忙卸运,竟无人愿意,连续叫了七八个张口就要工钱!
“你说说,红会捐献给毛岭村的物资,辛辛苦苦从省城开六七个小时送过来,卸运一下居然伸手要钱,都是什么素质,什么观念?!”庄骥东气愤愤道。
展克鹏笑着问:“后来解决?”
庄骥东道:“村主任答应帮忙卸运的村民每人可以随便挑选一件羽绒服,然后才笑嘻嘻把衣服搬进村部仓库。缺乏公德心,不懂得感恩和奉献,所以我看出来了,苠原之所以落后不单受国家生态保护区政策制约,关键还是人的因素!”
“庄乡长说得对,”展克鹏道,“刚才路过果树林,我只不过跟齐乡长探讨征用东面农舍把两块林地连成片规模种植的想法,旁边立即有村民围上来用威胁的语气说补偿费低了咱肯定不搬!都哪儿跟哪儿的事呀,唉!”
见两人唉声叹气的模样,齐晓晓笑笑道:
“有块区域适合长期投资,而且不涉及最麻烦的拆迁,带二位去看看?”
近墨者黑,齐晓晓跟在白钰后面也学会了耍心机,不,叫做讲究策略。故意带两人在村里兜得丧失信心,然后才带到她去年看中的老街到芦沟村那十多公里荒地边。
“这一带以前树木茂盛,几十年前大炼钢铁全部砍光劈柴烧了,后来又发生两起命案,当地人认为不吉利就一直荒着。苠原气候适宜生长油茶、油桐、油橄榄、核桃等木本油料林,成林成材后能进一步投资开发榨油和食用油产业链,前景可期!”
齐晓晓一口气介绍道。
庄骥东边看边点头:“对,对,这么大块地方荒着太可惜,早就应该利用起来!这儿离国家生态保护区红线很远,就算规模化种植、无人机喷洒农药、机器人施肥等等都没关系吧?”
“我专门向县有关部门咨询过,直线距离超过三十公里以上可以略微放宽标准。”
齐晓晓也做足准备工作。
“那就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欠展老板的东风!”庄骥东急不可耐道。
到底在生意场跌打滚爬几十年,展克鹏没被两人的情绪所感染,站到小土坡上极目远眺,沉吟良久后问道:
“好地段,好前景,且符合政策规定,为什么一直以来没人想到这儿投资?我想苠原乡应该有足够聪明、有远见的领导。”
齐晓晓坦率地说:“关键在于林业属于长线投资,短期内看不到效益而需要持续投入,有想法的领导等不起,没想法的领导不愿干;况且一次性投入巨大,规模小点的投资商很难接得下来。”
“长线投资倒没关系……”
展克鹏奉命前来就没想赚钱,纯粹帮庄骥东捧场,哪怕亏得一塌糊涂都无所谓,更能让庄彬领自己的情谊。
庄骥东的想法却是:既然伯伯让他来帮我,风险大小、是否赚钱根本不在考虑之中,关键把投资落实到位,让县乡领导看到白花花的银子,比伯伯打招呼更有说服力。
万一亏了咋办?这些家伙一年到头通过伯伯不知赚多少钱,在苠原洒点也是毛毛雨吧?
“搞投资做长线才能赚大钱,短进短出、小打小闹没意思,”庄骥东一本正经道,“植树造林立足长远功在千秋,兼具社会价值和经济价值,我觉得完全可行。”
“种什么好呢,齐乡长可曾想过?”展克鹏问道。
“创建一个桃李园,一半种桃树,一半种李树,取‘桃李满天下’之寓意,二位觉得如何?”
庄骥东想起在芦沟村看到成片的桃李树,踌躇满志道。
“好独特的创意,庄乡长厉害!”展克鹏及时奉上高帽一顶。
齐晓晓也觉得桃李园的想法蛮不错,等到桃花朵朵、李子成熟的时候,十里荒地成为十里画廊,没准能成为商林最靓丽的风景线,也微笑着连连点头。
蹲在路边大致测算,第一期投资大约需要180万元,到年底二期、三期全部结束,总投资约在500万元左右,明年起陆续还须投入200万元上下,正好符合展克鹏预期。
若投资太大超过承受能力,展克鹏就要重新惦量了。
心情很好地回到乡里,在简刚面前绘声绘色一说,特别强调年底前500万元投资全部到位,简刚难得面露喜色,将庄骥东夸了一通,也顺便表扬了齐晓晓,并请展克鹏多呆两天,游览一下绿河谷的自然风光和大瀑布。
“那个……”到最后简刚还是提了一句,“找白钰同志衔接一下,列入全年经济发展规划当中,作为重点项目向县里申报,多争取些优惠政策。”
白钰是经济副乡长,招商引资、落实项目都绕不开他。简刚虽然作风霸道,却已领教过白钰的厉害,程序方面却不会落下话柄。
庄骥东自以为立下大功一桩,怎会屈尊向白钰汇报?衔接任务就交给了齐晓晓。
不料白钰去县城参加缪文军主持的全县经济工作会议,会期两天,没办法只得挽留展克鹏住下,边游览边等白钰回来。
此次经济工作会议缪文军全程紧绷着脸,会场始终气氛紧张,难得地安静和充满不安。
商林县是否摘掉国家级贫困县的帽子,摘了之后能否继续戴省级贫困县帽子,目前还没有准确说法。但出于谨慎原则,往年一季度如雪片纷飞般的各项补贴款、扶贫款、救济款全部暂停,只剩下财政、民政渠道面向贫困户发放的定向补助。
形势前所未有地严峻。
缪文军主动在会上坦承,当前财政主要支出是公务员、事业单位、非正式编制人员的工资;各种民生保障支出;偿付债务利息等,全县每个月税收收入仅仅够三至五天财政支出。
町水市了解商林的难处,对工资支出给予救助,即便如此每月工资支出还有900万元缺口!
除去工资支出必须确保之外,其它各项支出都要自力更生,不可能指望外援了。
所以缪文军反复强调四个字,以收定支,各乡镇要多方筹集资金,哪笔收入落到哪笔支出上面都得有具体计划。
作为主抓经济的***,缪文军深知乡镇财政收入来源清晰可见,不外乎税收、土地、处置其它资产起源收入、金融机构融资、盘活存量资金、上级财政转移支付等。
现在对于乡镇来说,融资平台想从金融机构融资相当困难;土地则因为大趋势很难卖,卖也没价钱――话说谁愿意跑到苠原买土地搞房产开发?分明把钱往水里扔啊。
税收方面也难。国税、地税合并后,乡镇征来的税大部分上缴到省市两级,县里留不到三成还得分担县城基础设施投资,最终返到乡镇的只剩两成左右。
但刚性支出必须保证,提及这一点缪文军拍着桌子说事关社会稳定和民生民计,谁的地盘出了问题拿谁开刀,特别在座各位都是第一责任人,插翅难飞!
参会人员个个心里沉甸甸的。
保障工资刚性支出,听起来责无旁贷,真正面对看了头昏的花名册都会长长叹息。
十多年来哪怕一直垫底的苠原,管辖区域都扩大了两倍以上,人口也成倍增长,可限于苦逼的国家级贫困县帽子,编制非但一个没增反而逐步削减,直接导致编外队伍愈发庞大臃肿,地方财政包袱越来越重。
也就是游离于体制之外,被老百姓所诟病的“临时工”,没有编制,没有预算资金,统一名称叫做“编外人员”,在历次事件中充当堵枪眼角色的悲摧群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