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萧六郎早起去了翰林院。
翰林院中十分热闹,不时有恭喜声与笑声从另一排的办公房中传来。
萧六郎起先不知怎么一回事,宁致远来了,才小声告诉他杨修撰升职了。
杨修撰即将升职的事早不是什么秘密,只不过听说是在年底。
“你知道他是怎么升职的吗?”宁致远问。
“怎么升职的?”萧六郎对杨修撰的事其实没多大兴趣,纯粹是满足宁致远想八卦的小心心。
“走走走,去你那边说!”宁致远拉着萧六郎去了那个散发着销魂气味的办公房。
“陈大人一大早被调去户部了。”宁致远道。
朝廷六部从翰林院调人不算稀罕事,况且陈侍读也是一早就被户部尚书看中,要调过去在自己手下做事的。
正因为他要调走,才空出了一个侍读的官职,让杨修撰得以升职。
原本陈大人也是要年后才调走的,可偏偏事情就是这么巧。
“我听说,你们那藏书阁整理得极好,有几本被修复的藏书还得了袁首辅青睐。”
萧六郎整理修复了大半的藏书,但不是全部,杨修撰与安郡王一行人也修复了一部分,所以萧六郎暂时也没猜到会是自己修复的那几本得了袁首辅的青睐。
宁致远就更不知情了。
他只是感慨杨修撰的运气太好,明明为人不咋滴,怎么官运如此亨通?
宁致远叹道:“韩大人大力赞赏了杨修撰。不对,如今该叫他杨侍读了,正六品侍读!原先他与你一个品级,如今就是真压了你一头了。”
萧六郎不甚在意道:“又不是今天才知道他会升职。”
早升晚升不都是升?
杨侍读是庶吉士出身,熬了五年才熬上侍读大人的位置,这对庶吉士而言已经算快的了。
萧六郎不一样,他是一甲状元,只要他自己不作死,升迁的速度就一定会比同期的进士快。
杨侍读官压他一头只是暂时。
“你再看看这个。”宁致远从怀中拿出一张碑文。
萧六郎问道:“你把这种东西揣身上做什么?”
“不是,我让你看看它的内容!”宁致远将碑文的稿纸递给萧六郎,“眼熟不眼熟?”
萧六郎就道:“是我写的,怎么了?”
宁致远啧啧道:“杨侍读把它交上去了,一句我指导了半天,让他重写了十七遍,就把你的功劳全部抹杀了。你实话告诉我,他指导你一个字了吗?”
萧六郎将碑文拿过来,随手放在了桌上,漫不经心道:“一张碑文罢了。”
“你真的不生气?”宁致远似是不信。
“有什么好气的?”萧六郎问。
“不气就好。”宁致远到这里才算是松一口气,“这种事在官场司空见惯,没熬出头之前都没有话语权。你年纪轻轻便能如此沉得住气,比我当初强多了。但是萧六郎,你答应我,即便有一天你爬到了这些人的头上,也不要变得和他们一样。”
宁致远三十而立了,他的容貌不算出挑,国字脸,肤色还黑。
但此时此刻,他看向萧六郎的眼神亮得逼人,带着某种热血与信念,几乎灼得人眼眶发热。
萧六郎定定地看着他,点了点头。
宁致远露出一抹释然的笑,他拍了拍萧六郎肩膀,满怀抱负地说道:“你别看我出身微寒,没背景、没人脉,但我偶尔也会做做梦,就想着万一哪天我也爬上去了……不用爬太高,五品翰林学士就是我这辈子的梦想了!”
他说着,捏紧了拳头,似要把一路走来受到的轻视都从骨子里逼出来:“我在想,等我有那么一天,等我掌管了翰林院,我绝不任人唯钱,绝不任人唯亲,绝不任人唯圈,绝不任人唯顺,绝不任人唯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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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后的京城,气候宜人。
下朝后,各大官员们依次出宫,前往各自的衙署。
庄太傅也出了金銮殿,与几位交往不错的同僚闲话了几句,今日没什么可禀报太后的,他就打算出宫了。
他刚走没几步,被袁首辅叫住。
“庄太傅。”
庄太傅略有些意外地回过头:“袁首辅?”
袁首辅是内阁第一大臣,但内阁中的两位次辅、中书舍人以及三位内阁大学士都是庄太傅的人,所以也可以说,内阁几乎大半落入了庄太傅的掌控。
只是内阁依旧以袁首辅为尊,他的话语权还是最大的。
可袁首辅上了年纪,当不了几年首辅了,总有一日,其中一位次辅会接替他的位置。
那时,就是他庄太傅彻底霸占内阁之时。
庄太傅明面上从不与袁首辅起冲突,只是他俩也一贯没什么交集,就不知今日袁首辅为何叫住他。
袁首辅走上前,和颜悦色地看向庄太傅:“庄太傅近日的气色越发好了。”
庄太傅客套道:“托您的福。”
袁首辅笑了笑:“庄太傅客气。”
庄太傅直言道:“袁首辅找我有事?”
袁首辅道:“倒也没什么大事,昨日我看了翰林院送来的一些古籍,修复得不错,好几处朝中大儒都拿不定主意的遗漏之处,翰林院这回都给填上了,听说安郡王也参与了编修。”
庄太傅道:“是吗?玉恒的事我倒是没太去打听。”
他是真没去打听。
但自有人禀报给他。
之所以这么说是为了在袁首辅面前避嫌,表明自己没插手翰林院。
袁首辅没单独提及《燕北赋》,是因为昨晚他挑灯夜读了余下几本文献后,发现其惊艳程度丝毫不输《燕北赋》。
他这把年纪,挑灯夜读已是三十年前的事了,可他昨夜读得停不下来。
虽说他也没有亲自见过原本的古籍,可这些历史大多是能从别的古籍中得到求证的。
换言之,要修复这些古籍,需要磅礴的史学储备做基础。
且没有字迹上的错误。
便是袁首辅自己,也很难保证在那样枯燥的状态下做到一个字也不错。
袁首辅还不知萧六郎是在夜里熬夜点着油灯修复的,若是知道,只怕更不得了。
庄太傅对安郡王的行踪了如指掌,自然知道他去过月罗山藏书阁的事。
他以为袁首辅这么说,是因为他拿到的确实是安郡王修复的几本古籍,他清楚自家孙儿的实力,没怀疑这其中出了误会。
他笑了笑,说道:“能为翰林院出点力,也不枉他念了这么些年的书。”
“何止是出了点力?是大功劳。”袁首辅从不轻易夸人,便是当初冠绝昭都的小侯爷都没得到过他一句夸赞,“庄太傅,你有个好孙儿。”
庄太傅简直受宠若惊啊,这个老挑剔鬼,居然也会夸人的么?
他压下心底的激动,拱了拱手:“袁首辅谬赞了。”
袁首辅笑了一声,问道:“我听说,庄太傅的孙儿尚未议亲?”
庄太傅怔住。
五月底,翰林院举行了一次考试。
庶吉士中,冯林与林成业分别位列倒数第四、第五,杜若寒挤进前九。
袁首辅的嫡孙袁宇当初是二甲传胪,庶吉士考试中拿了第一。
这一次发挥失常,跌至第五。
修撰与编修们不与他们一同排成绩,毕竟考题也不一样。
萧六郎第七,宁致远第六,第一是安郡王。
宁致远来找萧六郎,小声道:“不可能吧……明明我算术错了那么多……你一题都没错……我咋可能比你考得好?”
算术是最容易算分数的,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不像考文采的题目主观性太大。
而且就算是考文采,宁致远也是万万不及萧六郎的。
不用说也知道,萧六郎被人刻意压成绩了。
这种内部考试不像科考那么严明,科举考生不服成绩可以去衙门或贡院翻看考卷,看完仍不服气就可去击鼓鸣冤。
翰林官们考完就考完了,没机会申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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