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
顾娇否认。
沐轻尘冷冷地看着她,试图从她眼底看出哪怕一丝一毫的破绽与心虚,然而令沐轻尘失望了。
若是让顾娇去演什么爱恨情仇,那估计能闪瞎人的眼睛,可让她不心虚,这是本色出演。
破绽?
不可能的。
只不过,顾娇心不心虚与沐轻尘相不相信是两码事,沐轻尘可没李三德那么好糊弄,他的思维并不存在可以随意引导的逻辑盲区。
他有自己的推断,不会受顾娇的影响。
他握紧了手中的剑柄,目光如冰:“你不会救南宫厉,你在现场只有一个可能,是你杀了他!”
沐轻尘与自己的这位同窗相处这么久,不说对对方了如指掌,却也能看出他绝不是个以德报怨之人。
他既与南宫厉早有过节,怎么可能冒着被当成杀手的风险去抢救他?
不给南宫厉补上一刀都是这位同窗仁慈了。
顾娇摊手:“你说是就是吧。”
沐轻尘不断握紧手中的剑柄,他的怒气俨然到了一定的峰值,其实他说不上来自己究竟在气什么,是单纯气他在盛都为非作歹,刺杀燕国名将,还是气他一直以来对自己诸多隐瞒,从不坦诚相待。
“你究竟是谁?你来燕国有何目的?”
顾娇没说话。
沐轻尘更气了,比起与自己大吵一架,质问自己为何不相信他,对方这种什么也不想说的态度才最令人抓狂。
沐轻尘咬牙道:“你为什么不说话?你是承认了吗?”
顾娇看了看他,平静地说道:“没别的事我先进去了,要打架改天,我不想在家门口动手。”
说罢,顾娇看也不看那柄横在自己脖子上的长剑,转过身抬手去推院门。
沐轻尘冷声道:“你给我站住!你今日不把话说清楚,就别怪我对你动手!”
顾娇没理他,院门已经被顾娇推开了。
眼看着顾娇对自己的威胁与怒火置若罔闻,沐轻尘心底升腾起一股无名之火,他唰的扬起手中长剑,朝顾娇的后背刺了过去。
顾娇不想和沐轻尘打,只是稍稍侧身避了一下。
沐轻尘却铁定了心要逼顾娇动手,他很快出了第二招。
恰在此刻,院子里传来一阵急促的小脚步声,哒哒哒地来到门口。
“娇娇,是你回来了吗?”
嘎吱――
院门被打开,小净空的小脑袋伸了出来!
沐轻尘眸光一颤,猛地收剑!
但仍有一丝剑气未能及时收住。
院门只开了一条缝,把人抓出来,人会受伤;把人推进去,又会摔倒。
说时迟那时快,顾娇一个闪身走上前,弯身护住小净空,挡住了那道剑气。
沐轻尘本也没下杀手,何况已收了大半,这只是一丝残存的剑气而已,可饶是如此,顾娇后背依旧被划开了一道口子。
衣衫裂帛,露出了一小片冰肌玉骨以及一圈紧裹着她前襟的束胸。
沐轻尘微微一愣,他只觉那一小片肌肤亮得晃眼,竟没顾得上去细想裹在顾娇身上的那一圈布条是什么。
他转过身去,脑子里不知为何嗡了一下。
小净空没看见门外的沐轻尘,他以为只有顾娇回来了,还想叫娇娇,被顾娇抬起一根食指,轻轻压在了他的小嘴巴上。
沐轻尘想回过身,又莫名忍住,他捏了捏手中长剑,低声说道:“我一定会查出真相,找到证据,如果真的是你,那我绝不姑息!”
说完,他握着剑,目光沉沉地迈入了夜色。
顾娇关上院门,不让小净空看见自己的后背,不然小家伙又该担心了。
小净空歪头道:“娇娇,刚刚外面是谁呀?他说什么我没听明白。”
“没什么,一个送我回来的同窗。”顾娇摸摸他小脑袋,“你怎么过来了?”
小净空道:“书院放假,姐夫送我过来的!”
顾娇问道:“你姐夫也在?”
小净空摇摇头,摊手道:“他中午在,现在出去啦,他说明天来接我,或者承风哥哥来接我!”
萧珩特地将小净空送来这里,应该是有重要事情去办。
顾娇猜的没错,萧珩的确是去办事了。
顾承风也在。
萧珩是先将小净空送来了顾娇这边,交到南师娘与鲁师父手中,随后便去了天香阁,与顾承风一道回了内城。
顾娇其实并没将自己在皇宫行刺的计划告诉任何人,但萧珩能猜到。
这世上最了解顾娇的两个人,一个是顾琰,另一个就是萧珩。
从南宫厉出城找顾娇的那一刻起,二人就已经盯上了他。
顾承风一路尾随他的马车,萧珩则先将小净空送去了南师娘与鲁师父手中。
南宫厉从天穹书院离开后,一路直奔皇宫。
顾承风与萧珩不敢追得太近,所幸南宫厉为了不被人发现也没敢将马车停得离皇宫太近。
南宫厉联络了一个皇宫的太监,藏在采买食材的箱子里偷偷进了皇宫。
南宫厉的心腹侍卫则留在马车上等候。
南宫厉的死讯没那么快传出来,一直到了傍晚,心腹侍卫才从路人的嘴里听说南宫将军在皇宫被人杀害了。
别人不知道内情,心腹侍卫还能不知?
南宫厉是去杀天穹书院的那个学生的,若说南宫厉出了事,那一定是被那个学生害死的!
心腹侍卫赶忙驾着马车,要去给南宫家的人报信。
大街上不好动手。
萧珩铺开内城舆图,对顾承风说:“往东走。”
顾承风赶着马车,说道:“你可别弄错了!”
萧珩道:“错不了。”
他们往东穿过一条巷子,恰巧与心腹侍卫的马车迎面碰上,心腹侍卫似是察觉到自己被盯上了,转头从另一条巷子穿了过去。
萧珩望了望巷子的方向,说道:“调头,去南玉街。”
终于,二人在南玉街的街角将心腹侍卫堵住了。
解决掉他,就再也没人知道南宫厉今日为何入宫了。
……
南宫厉的死在盛都掀起了轩然大波,此事有三大疑点,一,南宫厉为何出现在皇宫?明明宫门口没有他的入宫记录,换言之,他是偷偷入宫的。
南宫家的下人说他是与一个叫刘冬的侍卫一道出府的。
刑部立刻派人搜寻这个叫刘冬的侍卫,结果发现刘冬横死在了街头。
是被人用暗器刺中命门,一击毙命。
凶手显然具备很强大的反侦察能力,现场没留下任何蛛丝马迹,附近也没找到任何目击证人。
案件刚有突破便陷入了僵局。
而第二大疑点莫过于那三个死在案发现场的太监。
这三人有两个来自御膳监,另一个来自中和殿,这三人私底下是没有交集的,明面上也不亲近,就不知怎的会一起出现在了那里。
他们身边有麻袋、有绳子,看上去像是要去抓什么东西。
并且经仵作验尸后,揣测他们是被南宫厉的内力震死的。
“为什么不能是凶手的内力?”停尸房内,大理寺卿问仵作。
刑部尚书也在,他对此亦颇感好奇。
仵作说道:“小的给南宫将军也验过尸,南宫将军没受内伤,小的斗胆揣测,凶手是没有内力的。”
大理寺卿蹙眉道:“没有内力,却能用一根树枝杀了赫赫有名的南宫将军,孙老头儿,你明白自己在说什么吗?不会是你验错了吧?”
仵作不卑不亢地说道:“小的验尸数十载,不敢说从没错过。若是大人不信,也可找别的仵作来为南宫将军验尸。”
大理寺卿自然是找了。
结果与孙老头儿验尸的结果一致。
“如果他杀南宫将军都不需用内力,那么杀三个太监就更不必了。”基于此道理,仵作才推断震死三人的内力是来自南宫厉。
于是,案件的第三大疑点出现了――究竟是什么人能在没有内力或者说完全不使用内力的情况下,轻易地杀死了南宫厉?
大理寺卿杨昌与刑部尚书董卫查了一天一夜,一无所获。
大理寺卿杨昌道:“明明那个刘冬是最好的突破口,只要从他嘴里问出来南宫厉是进宫做什么的,案件的真相就能迎刃而解了。”
刑部尚书董卫道:“人都死了,再说这些也没用了。”
大理寺与刑部都在端门的外朝,只不过大理寺在西面,刑部在东面。
眼看着天要亮了,回府歇息是不可能的,只能去衙署换身衣裳,一会儿准备上朝向国君禀明案件的情况。
即将分道扬镳时,杨昌见董尚书一脸沉思,不由问道:“你在想什么?”
董尚书道:“我在想,究竟是什么人杀了南宫厉?还是在皇宫里杀死他的,这种感觉就像是……”
“像什么?”杨昌问。
董尚书摇头:“我并没有任何确凿的证据,但当我站在案发现场看着南宫厉的尸体以及那根被丢在现场的树枝时,我似乎能感觉到一股复仇的杀意。”
这就是董尚书的能耐之一,他是一个对案件有着敏锐直觉的判官,他的直觉绝大多数情况下都是准的。
他们曾经抓捕过一个连环凶杀案的凶手,也是毫无头绪,然而有一次凶手与董尚书在大街上偶遇了,只一眼,董尚书便指着那人说:“他就是凶手。”
所以,当董尚书说对方是在复仇时,杨昌并没有立刻否认这个说法。
杨昌若有所思道:“南宫厉得罪过什么人吗?”
董尚书道:“你应该问,南宫厉得罪过的人里有谁能够轻易地杀死他?那根树枝的形状你仔细观察过没有?觉不觉得它像一杆长枪?”
杨昌回忆了一下,点头说道:“没错,前端被削尖了,长度也接近长枪。”
董尚书说道:“据我所知,不用内力就拥有如此威力的只有轩辕家的枪法。”
杨昌眉头一皱:“你的意思是……南宫厉是被轩辕家的人杀害的?轩辕家的人全都死光了,仅剩一个前太女也是被废了武功的,你这个推断根本不成立。”
董尚书沉吟片刻,说道:“万一……有侥幸活下来的人呢?”
杨昌笃定地说道:“没有万一,你别忘了,轩辕家所有人的尸体都被一一查验过,是钉死了棺材才让当时的景世子俩兄弟抬走的。”
董尚书神色凝重道:“轩辕晟,我白日里看到凶器时就莫名想到了他。”
杨昌好笑地说道:“他就更不可能是凶手了,轩辕家所有儿郎里,他是死得最惨的一个,被自己的红缨枪钉在了城楼之上,万箭穿心而亡,尸体在城楼悬挂了整整一个月。景世子几乎散尽家财才换回轩辕家儿郎的尸体,但凡有一个活口,景世子都不必做到那一步。”
景世子,如今的安国公。
杨昌顿住步子,拍了拍董尚书的肩膀,语重心长道:“老董啊,我理解你早年受过轩辕家的提拔,心里一直为当年没替轩辕家求情的事耿耿于怀,不过你也该明白,案子是你亲自接手的,轩辕家的确谋反了。你我作为朝廷命官,不可与大逆反贼为伍,不可以小仁而亡大义。今日你在我面前提及轩辕家,我只当什么也没听见,等到了陛下面前你千万得三缄其口,别触了陛下霉头。”
“老杨。”董尚书叫住了转身往大理寺方向而去的他。
杨昌回头看向他:“何事?”
董尚书神色复杂:“当年那件事……真的没做错吗?”
杨昌问道:“你是指哪件事?”
董尚书道:“你知道的。”
杨昌的眸光沉了沉,正色道:“老董,你只用记住,十大世家做的事……是大义!”
……
南宫厉的死在世家之间掀起了轩然大波,南宫厉虽不是南宫家主的长子,却比上头的哥哥更出色,南宫家主一直是拿他当继承人培养的。
谁料他竟然在皇宫被人杀害了。
南宫家主雷霆震怒,给刑部与大理寺施压,让他们三天之内找出凶手!
然而这是不可能的,别说如今他们毫无头绪,便是有头绪,也没法儿大张旗鼓地彻查这桩凶杀案。
因为,国君的寿辰要到了。
盛都上下忙着为国君庆生,这个节骨眼儿上将南宫厉的凶杀案闹得沸沸扬扬,是在给国君找晦气呢?
何况南宫厉私自潜入皇宫,多少惹了国君一点不痛快。
等国君寿宴过完了,他们再高调彻查。
……
顾娇对外朝发生的事一无所知,她如同往常那般去了书院。
沐轻尘也来上课了。
他依旧坐在最后一排靠近右侧后门的第二个位置。
第一个是顾娇的位置。
众人早已习惯了沐轻尘与顾娇同桌,见他坐那儿倒也没人觉着不妥。
只有顾娇明显感觉到沐轻尘的气场变了,他用一种十分戒备的眼神看着顾娇。
顾娇面不改色地坐下。
她前排的周桐转过身来,笑嘻嘻地看着二人道:“果然,还是六郎你的面子大,你一回来上课,轻尘公子也来了。”
是啊,面子够大,大到盛都第一公子亲自来监视她。
沐轻尘没有说话,气场冷到可怕。
周桐的脖子缩了缩,用书挡住脸,对顾娇小声道:“轻尘公子怎么啦?不高兴了吗?”
顾娇心道,就你这声音,半个课室都能听到了,你还用书挡什么?
“你自己问他。”顾娇说。
周桐撇了撇嘴儿,他可不敢问。
周桐话锋一转道:“哎,六郎,你们昨天入宫见到国君了吗?一万两花得值不值?”
“什么一万两?”顾娇的关注点永远都在金子上。
周桐道:“外面都在传,第二名的奖金是一万两,连咱们书院的小厮都这么说。”
顾娇将书袋里的书拿出来:“一千两。”
如果是一万两,沐川早已经被她活埋了。
不对,她现在也挺想活埋沐川的。
算了,看在借此机会杀了南宫厉的份儿上,以后再埋他。
国君的寿宴定在六月初十,朝堂上四品以上的官员以及盛都的簪缨世家都收到了宴会帖。
而就在宴会开始的前一日,顾娇听到了一则她等候已久的消息。
国师回盛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