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绝大多数历史悠久的国企一样,父一辈子一辈的现象,云建也很普遍,甚至有很多祖孙三代,都是云建的职工。
这就意味着,公司里有相当一部分人,从小在一栋家属楼里长大,一起玩耍,一起读书,参加工作之后又成了同事,这种亲密的关系将他们紧紧的联系在了一起,形成了独特的社交圈子。
公司几乎所有重要岗位,都是这个圈子中的人在把控,外人想要插手,不说势必登天,至少也是难上加难。
庞辉提拔过程就是如此。
当年为了将这个年轻人任命为公司总调度,高原费劲了口舌,跟刘远军大吵了一架,最后以辞职不干相威胁,这才如愿以偿。
事实上,刘远军也是个外来户,所以,在他主政期间,对这个圈子是非常倚重和客气的,给足面子和好处,才换来了支持和信任。
公司办公室主任黄显,总经济师罗耀东,财务总监郭铭,都是这个圈子里的代表人物,这些人向来狂妄,甚至连刘远军也不放在眼里,怎么可能无端讨好庞辉呢!
这个二百五,给点阳光就开始灿烂,还没等这么样,就想来个怒放,这不是自讨没趣嘛!他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
任重道远,这才哪到哪呀!
进了办公楼,便不断有人过来打招呼,他也报之以微笑,庞辉则颠颠的跟在屁股后面,一副狐假虎威的架势。
他心里有气,又不便说什么,只是闷头进了办公室,可一回头,却发现庞辉也笑嘻嘻的跟了进来,气得他眼睛一瞪,喝道:“滚出去,该干嘛干嘛,今天别让我看见你。”
庞辉被他吼惯了,听罢也不恼,做了个鬼脸,便一溜烟跑了。
他哭笑不得,也只能作罢。
刚打开电脑,黄主任却推门进来了,满脸堆笑的道:“高总,你这保密工作也太到位了,我一点消息都没听到,刚上班,国资委干部处来电话通知,说是任命你当一把手了,搞得我措手不及啊。”
他淡淡一笑:“不是保密,我事先也不知道,昨天晚上才正式接到通知,别说你措手不及,我自己也有点懵啊,之前一直搞技术,对公司全盘欠考虑,这担子突然压过来,千头万绪,都不知道该从何处下手了。”
黄主任却连连摇头:“高总,你太谦虚了,别人不清楚,我还不清楚嘛,你给刘总当一半的家啊,要是没有你,他哪能干得那么轻松。”
“就算我给远军当一半的家,可现在谁能给我当家呢?”他不动声色的反问了句。
黄主任把胸脯一挺:“你放心,当家不敢说,但行政内务这块,我保证不出问题,为你搞好后勤。”
“要得就是你这句话!”他笑着道。
黄主任则一本正经的道:“高总,今天晚上我安排下,咱们去蓝皇聚一聚,既祝贺你履新,同时也把施政纲领给大家交个底,我们也好心里有数。”
他想了想:“没什么具体的施政纲领,一切按着刘总的既定方针办,毕竟工作需要连续性,否则,谁上来就搞自己的一套,岂不是乱了嘛!至于聚一聚的事嘛,暂时不急,等一切都稳定下来再说。”
黄主任连连点头:“好,那就听你的,对了,都当了一把手了,就别在这儿办公了,换到刘总那吧,那个办公室更气派些。”
“不用,我已经习惯了,就在这儿吧。”他果断的拒绝了。
黄主任见状也没坚持,东拉西扯的又聊了一阵,看似平淡无奇,其实每句话都暗含玄机,既有旁敲侧击,又有拐弯抹角,更有指桑骂槐,一则是从他这里打探下,到底怎么当上的这个总经理,二则也是要不动声色的释放着一个信息,那就是,别看当了总经理,得我们哥几个捧着你才能坐得稳。
他学会了贾东明的一句话,哪怕黄主任说得唾沫星子横飞,就三个字:继续说。
这三个字还真挺管用,黄主任聊着聊着,竟然莫名的有点怯了。
上午九点半,陈心怡准时来到了云建,在正式开会之前,先将国资委的任命文件让他看了遍。
文件有点耐人询味。
经云州市国资委党组研究决定,任命高原同志为云州建设总公司副总经理(主持工作)。
这像是在玩文字游戏,但在实际工作中却很常见。
一个括号包含很多重含义,既给了你足够的权力,同时也在提示,你暂时还不具备这个资格。
他皱着眉头看了半天,心中暗想,这到底是贾东明的意思,还是国资委自作主张呢?
见他沉吟不语,陈心怡主动解释道,省国资委确实有相关规定,外聘人员一律不宜担任国有企业的一把手,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所以,才采用了这么个折中的方式。而且,事先也请示了苏市长,并得到了首肯。
他多少有点不爽,但想了想,还是决定接受这个现实。
可以理解,我本来就是体制之外的人,国资委方面留一手也在情理之中。更何况苏市长都点头了,这就更没什么好说的了。
“能冒昧的问一句,云建还设总经理这个职务吗?如果设,又由谁来担任呢?”他好奇的问。
陈心怡回答:“暂时还没有定论,不过大部分同志的意见是总经理的职务还要保留,暂时由我兼任,至于以后嘛,看企业的发展状况再定。”
他不禁哑然失笑:“闹了半天,还是你领导我?”
陈心怡却摇了摇头:“如果真是我来兼任这个总经理职务,对你来说应该是件好事情,我不会参与和干涉企业的日常管理与经营,除非涉及到抵押、转让、兼并这样关乎企业前途和命运的情况。你可以放开手脚,尽情的去实现那份宏大的远景规划。”
他想了想:“说得对!”
陈心怡却没吱声,只是默默的盯着他,良久,这才正色说道:“说实话,我有点后悔向苏市长推荐你了。”
“为什么呢?”他笑着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