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明明已经死了,还葬了。
不过莫辰相信晓冬的话。就算别的事情能弄错,晓冬也不会弄错从小抚养自己长大的亲人。
他说是,那必定就是。
晓冬自己自言自语似的问:“叔叔他不是死了么?”可是那身形,那虽然已经大变却依然有一丝熟悉的口音,更不要说他听到了的咳嗽声。
如果说这些相似全是巧合……可晓冬想,世上没有那么多巧合,即使有,也不会全落在一个人身上。
莫辰没有怀疑晓冬。
既然站定云冽没死,万先生就是云冽这件事,那么反推回去,就容易了。
修士假死的方法实在太多了,认真说起来几个时辰都说不完。
之前只是没人想到云冽会假死,从来没往这边想过。
现在想来,云冽当时上回流山托孤,然后假死,就让回流山的人把他葬了。他就是为了让晓冬留在回流山上。然后他自己怎么都能脱身。回流山的阵法是没有令牌不能入山门的,但是出去并不在此例。他假死之后,随便找个机会神不知鬼不觉的就能溜下山去,不会有人察觉。
如果莫辰是个局外人,他还得夸云冽,或是说,夸万先生一句,此计甚妙。
可是处在回流山首徒,晓冬的师兄这位置,莫辰现在对这万先生是一分好感也没有了。
师父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多珍视朋友,多愿意相信这人,可这个人结结实实骗了他。想想回流山那个坟冢,让师父多么伤怀,这简直太过讽刺了。
还有晓冬。
自小只有一个亲人,然而这人也抛下他去了。莫辰虽然没有亲眼看见晓冬上山时候的情形,但是他回来的时候,晓冬病的不醒人事,昏昏沉沉的,那种生无可恋的模样让莫辰第一眼看到他就觉得心疼。
如果那时候他没及时赶回山呢?师父也不在,晓冬那样高热不退,一大半的病倒在心里,姜樊他们治不了,晓冬会不会就此一病不起?
这些,云冽都想过吗?
或许他当时是有迫不得已的理由,只能将晓冬扔下。但是假死这一招,也实在是……
人的心不是泥捏的,想捏扁就捏扁,想搓圆就搓圆,更不可能想要的时候捡起来拍一拍,不想要的时候就丢在地上用脚踩。
“刚才你醒来之前他就溜了……”
看来他是心虚。
如果他问心无愧,有什么好心虚的?又何必要躲着晓冬呢?
“我们现在,在……”
“在天见城的祭坛。”看着晓冬精神还好,他要说多少话莫辰都陪着他说:“应该是在天见城下面。”
晓冬不用细看就知道,这是梦中他来过的地方。
当然,这和在梦中的时候也不大一样。在梦里的时候,不管往哪个方向看,仿佛都是一团浓雾。他在雾中不停的兜着圈子,找不到出口, 分辨不出方向。
现在看起来,这里当然没有那么大,也不象迷宫一样。但是那种压抑、死寂的感觉,还是一模一样。
“师父呢?”
莫辰发现晓冬说话有些吃力,他把晓冬托起来,让他靠在自己身上,一手轻轻贴在背上替他顺气:“师父和雁夫人去下面祭坛了,我们在这里等消息。”
晓冬胸口烦闷难受,有一种想吐又吐不出来的感觉。
他可能有很长时间没有进食了,具体多久,晓冬判断不出来。
可他不觉得饿。
等待的时间相当难熬,晓冬试着和莫辰说,他施针的时候晓冬觉得舒服一些,莫辰取出他那套针――在乱中失落了几根,但剩下的还够用。
“当时是什么感觉?”莫辰问得很细,然后将金针逐一刺入晓冬的经脉窍穴处。
胸口那种堵塞窒闷的感觉好了许多。
莫辰待了片刻,将金针一一取下。
后头有人快步过来,是万先生。
他比刚才匆忙离开时还显得狼狈,头发被削掉了一大片,剩下的披散着,脸上溅了不知道是谁的血。
“走!”
他只来及说了这么一句话,莫辰二话不说将晓冬重新背起,迅速跟上他的步伐。
现在不是追究旧事的时候。
这种生死关头再苦苦追问他“当年你为什么假死”“为什么欺瞒耍弄旁人”没有什么意思。他肯定是有苦衷的,若无原因,他何必带着晓冬到处漂泊?也没有必要在李复林面前演一出“重伤难愈,临死拖孤”的大戏。
眼下的事,是先保住性命。
先前跟着他们一路的人,到现在已经一个不剩了,眼下只有一个万先生在前引路。
其他人去了哪儿?根本不必多此一问。
他们大概都死了。
晓冬的头枕在大师兄肩膀上,他朝前望,还可以看见万先生隐约的背影。
是他,晓冬确定自己没有认错。
知道他还活着,除了一开始的难以置信和震惊,晓冬并没有觉得太欢喜。
经历了那么多事,晓冬实在是欢喜不起来了。
只是……有一种释然的感觉。
知道他没有死,依旧还活在这上,晓冬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心头轻松了许多。
有人在身后追赶他们,莫辰的长剑也已出鞘。万先生护着他们一直朝祭坛方向退却。
这种场合下,敌众我寡,即使万先生和莫辰两人都比对面大多数人要高明,也很难保证能敌得过这么多人的围攻。
但对面的人也不敢放开来下杀手。
他们也投鼠忌器。
毕竟对面有真正的少主,天见城还需要他来祭祀,如果在乱中他就被杀,死人虽然也能用,可毕竟差了一截,能活擒他们还是想要活着擒下晓冬的。
那些人死死盯着莫辰背上背着的人。
算年纪,看身形,那都是一个应该十余岁的少年。
伍长老亲自带人追赶,看到晓冬的身形,他目光格外灼热。
解家人丁凋落,目前还在世上的解家嫡传血脉,只有这么一人了。
无论如何也要把他抢过来。
伍长老相信自己不会办不到。
他们才有几个人?
一个势单力孤,死了丈夫之后变得阴阳怪气的雁夫人。一个当年曾经惊才绝艳,过后却泯然与众人的李复林,还有其他人就更算不得什么了,伍长老根本不把他们看在眼中。
天见城不会就这么垮下去,今天的事成,天见城肯定还能再延续个几十年……至少十来年是会有的。
而十来年后上哪儿再去找一个解家人来祭城,这事伍长老眼下不去想。
火烧眉毛了,只能且顾眼下。将来的事,将来再去操心吧。
这么大的动静,李复林和雁夫人当然不会听不见。
可是他们现在且顾不上。
祭坛的阵法格外复杂,他们两个人又都不是破阵解阵的行家。李复林好歹算是见多识广,而雁夫人则胜在她是城主夫人,城里所有的典籍秘本对她来说都是想看就看,她也从过世的丈夫身上得知了一些祭坛的秘密。
因为这些优势,她和李复林才能破开外围阵眼,眼看就要将祭坛外的阵法破解开来。
然而最中间的核心部分是最难的。
当初布阵的人真是个鬼才,一环扣一环的阵眼让人不得不叹服。
李复林与雁夫人交替向前,地下的石板上有着难以看清的,不同的花纹。同样花纹的石板并不全是阵眼。即使找准了阵眼,如果两个人不能一起踩上去从而破阵,一样会前功尽弃,阵中的两个人也只会非死即伤。
他们现在无暇他顾,甚至不能有一丝分心。
晓冬迷迷糊糊的看到了前方不远处的祭坛。
越接近这里,晓冬就觉得胸口越难受。
果然象雁夫人说的那样,这祭坛就是克他的……
他们能逃出一条命吗?
晓冬不知道。
可能他们今天会一起死在这里。
也可能……他们真能活着出去。
不论结果为何,晓冬发现自己一点儿都不害怕。
他胸口贴着大师兄的脊背,一丝缝隙也没有。晓冬能感到自己心在一下又一下的跳动着。大师兄肯定也感觉得到。
“师父就在前面。”
晓冬看不清楚。
李复林和雁夫人的身形都被红色的光华笼罩着,即使离得近,只怕也只能隐隐约约看到一点影子,更何况他们离的要远一些,从这儿望去,除了祭坛上闪烁的流光之外,别的就看不见什么了。
伍长老远远也看见了,关于祭坛,那可是一丝一毫都马虎不得。一看到有人在试图破阵,伍长老声音腔调都有些变了。
“给我杀了他们!”
祭坛绝对不能有失!
天见城也绝不能就这么毁于一旦。
果然最毒妇人心,这样的损招一般男人可想不出来,这是要给他们来招釜底抽薪啊!祭坛一旦被毁,天见城只怕半时也就跟着毁了。
而且阵法哪里是那么简单的?
伍长老一身令下,许多人飞身而起,身形化为剑光,纷纷向祭坛扑去。可是这阵法奇诡复杂远超过众人想象。
这些人投入了阵法的红光之中,就象泥丸落进了水里,一点声息也没有。
伍长老心头一颤,又示意人向前。
这个地方没事伍长老也不会来。上次来时,还是上任城主以身祭城之时。对祭坛上的阵法,伍长老懂的并不算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