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取水的人也很快回来了,拎着一只木桶,桶里装了大概七、八分满。看他那姿势,不象提着水,倒象提着一个要命的怪物一样,手尽可能的往外伸,离自己身体越远越好。
“师兄,水取来了。”
取来的井水看着清澈,闻着也没有什么异味,王梦忱又舀起一勺子水试了试,摇头把木勺放下。
“这井水……不对。”
按说,找了药出问题的原因,知道这罪责不能落在迁善堂头上,王梦忱是松了一口气的。
可是,眼下的麻烦更大了。
看着两个配药的师弟露出庆幸的神情,王梦忱却丝毫都轻松不起来。
他们庆幸着自己逃过一劫,这水出了问题,罪责总不会再落到他们头上,即使有惩戒那也是小惩。
可王梦忱想的却同他们不一样。
没错,找出了原因,迁善堂是可以自这场祸事中逃身了,但是……
泉水,井水,接二连三的出问题,这事有多不寻常?想到师父临行之前说的话,王梦忱心里泛起巨大的恐慌。
他不愿意相信,可是眼前一切都和师父说的切合,令他不得不信。
天见城怎么可能会消失?
这座城存在了那么久,那么多年,天见城里多少人祖祖辈辈都生活在这里。
在许多人的心里,天见城应该是从一早就有的,也会一直一直的这么存在下去,不会有消亡的那一天。
“你们……先别出去,就在药房后面歇着吧。这些天配的药全整理出来,如果有送出去的赶紧去追回,只怕象清元散这样变了药性的还有。等明天一早我去跟伍长老解释这件事……去吧,都去吧。”他无力的挥了挥手。
可没等人出门,王梦忱忽然说:“等等。这些天除了咱们还有谁从那井里取水了没有?你们有没有喝那井水?或是做别的什么用过?”
几个师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这事儿他们平时谁留心过?
“去一个人,先把井盖起来,别让人再去取水了,快去。”
这事牵一发而动全身,接下来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乱子呢。
他不能去想,不敢去想。
可是见师弟们依言散去了,王梦忱只觉得心里没有底,慌的厉害。
“李师弟。”
莫辰停下来转头看他。
“我……我有些事情想同你请教,不知师弟你……”
“无妨,我也没有睡意,王师兄要是有谈兴,过来一起品茶说话吧。”
可说真的,谁还有品茶的心情?
王梦忱甚至看见水都觉得心里憋闷,只看了一眼就把脸扭开了。
“让李师弟看笑话了,今天这事……”
莫辰打断了他:“这事实在是事出突然,王师兄处置的很妥当了。”
王梦忱摆摆手。
“你就别往我脸上贴金了。刚才要不是你提醒我,只怕我现在还摸不着头绪在那儿奔忙。明日还得跟伍长老他们好生解释,再把井水异变的事情禀报上去……以往迁善堂配药都是用这水,只有一些特别的药才会用另外收集来的水来配。雨水,雪水,露水也用,只是……”
想一想都让人头疼。
这口井水显然是不能再用了。
那以后配药再另寻一种水来用?一时半刻未必找得到那么合用的,偏偏师父又不在,他一个人做不了这个主。
天见城里最近异变频频,泉水干涸,井水变质,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
这井水变质的原因又在哪里呢?无端端的一口用了多年的井水怎么会突生异变了呢?这异变……
这异变倘若能让天见城的水质都变糟了,那,还会不会有别的危害?
最让他难以释怀的,还是师父的话。
如果天见城真的一朝灰飞烟灭,他们这些人该怎么办?覆巢之下无完卵。
纵然能逃出性命,将来的路又在哪里?往何处去安身?
王梦忱在天见城这一辈的弟子当中算是拔尖儿的,板上钉钉的迁善堂下任掌堂。他从来没出过天见城一步,对外头的一切也不向往。
他已经算是天见城里少有的消息灵通且有远见的人,其他人……比如刚刚才他那几个师弟,只要事不关己就乐得不管不问,他们头顶的天就只有巴掌这么大,不要说将来,大概连明天的事情也不会去想。
这也不怪他们,天见城里多少年来都是这样。
晓冬进了内室之后,王梦忱显然比刚才顾虑少了些。虽然和这师兄弟两个往日并没有交情,但是王梦忱觉得他们两个都是难得的有见识的人。
当然哪,书阁弟子能看到天见城的许多典籍,怕是有些长老们也不如他们懂得多。
王梦忱给莫辰斟上茶:“李师弟不用担心,这茶不是用那井水烹煮的,想来喝了也不会有事。”本来想说句调侃的话好让两人之间的气氛不那么凝重,可是王梦忱声音发干发紧,听着让人一点儿都不觉得轻松。
他自己也发现了,这根本就弄巧成拙了。
他清清嗓子:“我想向李师弟打听一件事。”
“王师兄请说,只是我也未必能答得出来。”
王梦忱心里忽然掠过一丝疑虑。
象面前的李辰这么优秀的年轻弟子,怎么过去他从来没有见过,甚至也没有听说过呢?
可是这事他并没深想,眼前巨大的危机已经占据了他的心神,至于没有听说过――书阁里有很多人和累月的与那些古书、典籍打交道,几十年都可以不出门一步,同门不相识并不是夸大的玩笑话。
“李兄见识非一般人能及,我想问,李兄可曾听说过葬剑谷这个地方?”
莫辰脸上没有露出任何异样的神色,就象王梦忱吐露的这个地名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一样。
他淡然说:“有所耳闻。”
王梦忱觉得领子有点太紧,勒着脖颈不适。他松了松了领子:“我听说葬剑谷也是个传承了千余年的大宗门,可是却在一夕之间消失的无影无踪,没有一个活口逃出来……李师弟听说过这件事情吗?”
只怕没有人比莫辰知道的更清楚了。
他只说:“我听说谷主其实领着约摸近百弟子逃了出去,但是葬剑谷确实已经在这世上消失了,连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他曾经去看见过的剑庐,那一片可能埋葬了他亲人和祖先的墓地,落枫台……这些地方都已经不复存在,干净的就象世上从来没有过这些地方。
“那葬剑谷,听说也曾经是赫赫扬扬的,为何会落到这个地步呢?”
莫辰应答的更加轻松:“王师兄是个聪明人,这事你心里只怕也明白。这世上哪有什么万世不替的基业?沧海尚会变做桑田,高山也会裂为深谷,更何况葬剑谷本就是人建起来的,王师兄知道有什么由人建成的基业能够永世留存下去的?”
这话问得王梦忱也是一愣。
是啊,世上有什么能够永存不朽?往早了说,几千年、上万年前那些声名赫赫的宗门、那些超凡入圣的剑客真人,有哪一个还能留存到现在?往近了说,诛魔之战现在有很多年轻人不知道,在诛魔之战中受波及被卷进去的那些人,那些名门大派,十不存一。
“王师兄不必太担忧。”莫辰反过来安慰他:“眼前局势虽然扑朔迷离让人看不清楚,可是咱们上面有各位真人,真人上面又有长老,再不济不还有少城主吗?”
“少城主?王梦忱一边嘴角勾起,另一边却没表情,整个人现在看来就是“皮笑肉不笑”的传照:“就他……”
大概是觉得这话说出来不好,王梦忱又把话咽了回去。
但是从他刚才的口气和神情,莫辰能够看出很多东西。
陈敬之在天见城,并没有看起来那么风光。
王梦忱的态度可以说明很多事。
他是迁善堂安真人的首徒,他的态度差不多也就是安真人的态度,也是天见城里大多数人的态度。
“我们师兄弟一直待在书阁里,倒不太清楚这位少主的事――以前似乎也从来没听人提起。”
“谁晓得。”王梦忱压低了声音,反正他不说,莫辰明天问一问别人照样能知道,还不如他做个顺水人情,反正说的是天见城里几乎人人知道的事,也没有什么不能说的。
“当年于城主意外亡故,于夫人听闻这个消息,惊惧动荡之际产下一子,当天少城主就下落不明。这么些来年一点儿消息也没有,突然间就手执信物找上门来了。是谁抚养他长大,告知他身世?再说,谁晓得他是来认祖 归宗,还是来打什么旁的主意的……李师弟要是来日遇上他,就且避让一时,不必认真计较。”
莫辰微笑着点头,只说:“既然已经查清楚清元散的问题在哪儿,明天我就不必一起去见伍长老了吧?”
“那当然不用了。”王梦忱也有点不好意思。人家好端端的被他叫了来帮忙,又卷进清元散这桩事里头,心里肯定会有所抱怨:“打扰了李师弟半天,你也早些歇息吧。”
王梦忱心乱如麻,脑子里被乱七八糟的东西全塞满了,根本静不下心来。
若是平时这个时候,他可能会取一粒与清元散差不多的丹药来服下。
可一想到那两只死相惨烈的禽鸟,他立马熄了服药的念头。
这药还是不吃的好。
也不知道师弟们整理药房,还会不会有别的药出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