轿车内,两人一路静默,漫无目地的向前开着,往远处,远离市区。
没有声音,尹乔瑞一脸阴沉,她侧过脸看他,思忡了半晌,却还是忍下了嘴边的话。
“君岚!”
突兀的出声,令她手指微抖,君岚抬眼看他。
他的出声,是试探,却也成功的证实了她的身份,尹乔瑞苦笑:“为什么不认我?……再叫我一声学长,很难吗?”
君岚摇了摇头,终于唤了声:“学长!”
仍然是苦笑,可这回却带着一丝欣喜的成份,‘吱’的一声,轿车在路沿停了下来,下一秒,她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一股儒雅的气息包裹着她,不由自主令她想起了樱花树下的相遇、想起天台上的安抚、想起那一次一次的愉快回忆,她的唇边扬起微笑的弧度。
“什么时候回来的?”他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胸膛一起一伏的显示着他的激动。
“一个月前!”她平淡的回应,平静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华扬一直都知道的,是吗?”却偏不让他知道。
“是!”
“两年了,君岚!”时间的漫长只差没蹉跎了他的意志,他都快等不下去了。
“嗯!”她淡淡的响应。
“好想你!”
紧拥着,感受彼此的热气,那么久违的气息……
坐在郊外一处清爽的山坡上,看着山下城市五颜六色的灯光,两人眺望着远方,静静的享受着此时此刻的相聚时光。
“我说了谎!”在这静默时刻,尹乔瑞抿唇一笑,转过头看向君岚,坦白道,“其实华扬一直有跟我联系,有把你的事告诉我!”
君岚意外的转过头,看着他。
尹乔瑞眼眸暗了暗,细数道:“你的改变、你的努力、你的生活、你的恨……”
君岚别开了眼,继续眺望着远方。
“恨我吗?”尹乔瑞苦涩的问,“如果不是那场车祸,一切都不会发展到这个地步……或许真如他所说的那样,他是前去给宁氏授权的!”
“怎么会!”君岚失笑着摇头,“学长这么做都是为了我,甚至、还因此牺牲了宝贵的左腿,我怎么可能会怪学长,我只是……”叹了口气,“不想让学长担心,这次回来是带着满腔恨意的,是想让那个男人万劫不复的,可是现在……”
那些真相、那些阴错阳差、那些是是非非,那一连串的混乱和悲剧,简直就像是命运的捉弄,她甚至分不清此刻盘踞心底的,是恨意居多,还是悲哀居多。
“我应该要问清楚的!”尹乔瑞一脸愧疚。
“那么学长,当年是怎么知道那个阴谋的呢?”君岚疑惑的出声,当年连她都是在最后遭受打击的一刻才知道。
“是那个女人!”尹乔瑞的脑海中闪过一道亮光,这才想是这么个人来,“她告诉我曲远风的身世,与宁氏的仇恨,还有他对宁氏、对你的阴谋,是那个女人!”
那个女人?
根本不需要多做考虑,简直呼之欲出……
君岚难堪的别开眼。
把宁氏弄垮,把所有人的命运都带向悲惨,居然是伊存希那个女人,那个功于心计、蛇蝎心肠的女人,做了一次又一次的坏事,居然可以过得比谁都安然无恙。
太讽刺了!
这简直就是上天给她最大的讽刺。
“君岚!”尹乔瑞担心的看着她。
“我没事!”君岚对着夜空重重的吁了口气,轻笑道,“只是觉得一切都好像命运安排一样,每一次当我以为可以双手紧握幸福的时候,就会有噩运跳出来破坏这一切,我是不被命运眷顾的吧!”
“君岚!”尹乔瑞伸手搭在她的肩膀上,无声的安慰。
一整夜,两人断断续续的诉说着自己的过往,两年来的生活,点点滴滴,直至夜深……
波澜打来了电话,打断了两人的诉说,听起来似乎有些紧迫的事,君岚立即告别了尹乔瑞,去了华扬家。
快步的上楼,进门却发现了另一道身影的存在。
“你怎么在这里?”她发问,简单的掠过众人脸上异样的表情,最后还是将视线落在蓝波身上,“你跟他们说了什么?”
“一个迟了两年的真相!……我不能让远风背负这一切的罪名。”蓝波一脸认真的说道。
“你果真是他的好兄弟!”君岚轻嗤。
“姐,是真的吗?”波澜抬起头,脸上是一片阴霾,“是我们自己养虎为患吗?”
君岚冷冷的扫过蓝波,继而一脸淡然的对着波澜说道:“就算是真的又如何?如果没有那幕后的一系列策划,单凭那个女人的能力就能颠覆宁氏了吗?说到底,始作俑者还是他,这个事实不可抹灭。”最后一句,她转而朝向一旁的蓝波。
蓝波无力的低下头。
君岚别开眼,走向静默一旁的华扬:“那个女人坏事做绝,自然要得到应有的惩罚,华扬,这事就交给你了,你去告诉你父亲,让华伊指认伊存希,到时候自然会有法律惩处她。”
“嗯!”华扬点头,毫不迟疑的掏出手机。
“君岚啊,蓝先生说的那个婚礼是怎么一回事?”一直未出声的华母此刻终于忍不住出声了,“你真的决定嫁人了吗?”
君岚抿唇一笑,热切的回应道:“是呀伯母,蓝波不仅是我的救命恩人,这两年在生活上也帮了我很多忙,我很感激他,也想嫁给他。”
蓝波苦笑。
救命恩人?感激?
她还真懂得安慰人……
他都快被她推入万劫不复的境地了,她还在那边说风凉话。
“时间不早了,你该对大家说的话也都说完了吧,一起走吧!”君岚眼睛噙着笑,踱到低头叹息的蓝波面前,轻勾着唇角邀请。
蓝波点头:“好,一起走吧!”
坐进车后,蓝波没有立马开车,而是转过头看向一旁冷漠的宁君岚:“在知道整件事情的真相之后,你还是执意要这么做吗?”
“没错!”君岚毫不心软的点头,继而扭过头朝他微笑,“怎么,不想娶我了么?难道你在英国跟我说的话都是假的?”
——宁君岚我喜欢你,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喜欢你,我对你的爱绝对不会比远风少,你可以相信我,可以依靠我、利用我、折磨我都没关系,我甘愿为你承受一切。
她全身因为治疗而痛得生死挣扎的时候,他抱着不堪痛苦的她在她耳边深情叮咛,多少次她毫不留情的在他身上留下整排的牙印,他甚至没有吭过一声。
“知道你不可能同等的回报我,我又怎么会让自己继续不知死活下去!”蓝波深吸口气,真挚的看向她,“你真的能够那么狠心吗?他的痛苦、疯狂我都看在眼里,他没有做错什么,唯一错的就是假戏真作的爱上了你。这两年来,他承受的身体和心理的双重痛苦,绝对没有比你少。”
君岚无动于衷的闭了闭眼,浅笑道:“我并没有要让付出什么不是么?只不过一场婚礼的费用而已,身为商业帝王的他,小CASE吧!”
蓝波拍了记脑门,悔恨的摇头,知道自己没有能力说服她,只得启动引擎,认命的往前开去。
君岚撇过头看了他一眼,淡默的解释道:“我一开始决定举行婚礼是为了报复他没错,可是现在,我想惩罚的是我自己,是我的愚蠢害了宁氏、害了父亲,我该得到惩罚的,或许这就是命中注定、永远也得不到想要的幸福。”
“你可以得到幸福的,只要你放下仇恨!”蓝波语重心长的劝慰,“你这么做惩罚的不只是你一个人,还有远风,任谁都看得出来他对你有多痴情。”
“我不是圣母,我没办法宽恕任何一个伤害过我的人,既然要接受惩罚,你们当然也不能幸免。”君岚吐出冰冷的话,其实到现在为止,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这么做是否还有意义。
可是,话已经出口了,箭在弦上,有什么理由不发呢?
就这样吧,这场婚礼之后,她就真的要跟这一切告别了,一切的过往就都烟消云散吧!
让她在这片生养她的土地上举行一场盛大的婚礼,让地下的祖父、父亲和妈妈都看到她披上婚纱最幸福的一幕,然后,挥手跟一切的过往告别。
当夜,华景夫妇接到华扬的通知,立即报告了警方,拿了照片让牢狱中的华伊指认,华伊顺利认出之后,警方立即通过了司法程序,拿了逮捕令前去捉拿伊存希,然而她却已经下落不明。
新闻播报了这一则通辑令,伊存希一下子成了家喻户晓的人物。
各处都张贴着悬赏公告,华景夫妇不惜跟着下了重金悬赏,洛城被掀起了一阵热风,这则曾经惊动一时的绑架案,立即引起了所有人的观注。
手边拍打着篮球,走回放学回家的路上,宁波澜心底满腔的怒火无处发泄,那个害得他家破人亡的女人,居然还在逍遥法外,洛城的警察是干什么吃的。
他咬牙切齿,眉头紧皱,越想越火大,猛的一记重拍,篮球脱离手掌的控制飞越而起……
呯!
“哎呀!”
糟糕,砸到人了。
同一时间,刚从EMD办公大楼出来的君岚遇上了等在门外许久的老牧和福妈。
只是两年不见,他们看起来却明显的老了很多,老牧头上原本花白的头发此刻已然全白,福妈原本略微发福一脸白嫩的脸颊,此刻却面如枯槁。
两位老人背风而立,佝偻着腰,看起来居然有丝凄凉。
君岚站在他们面前,不等他们疑惑的发问,先一步招呼道:“老牧,福妈,好久不见。”
“是、是、是君岚!”福妈惊喜的扯了扯老牧的衣袖,继而又恢复了之前的颓丧,眼神暗示的看向身旁的老伴。
老牧动了动唇,表情有些激动,又有些羞愧:“大小姐,你平安就好,平安就好!老牧这就放心了。”他的老眼闪着泪意,居然轻易的带动了她的情绪。
君岚别开眼,用手背摩挲着鼻尖,克制住那一涌而上的酸意。
“君岚,你这么一改头换面,福妈都快认不出你了!”福妈捅捅老伴,提醒着他今天的来意,继而又对君岚露着讨好的笑意。
君岚明了的说道:“两位今天来,是为了伊存希的事吧!”
“是是是!”福妈连连的点头,带着哭腔说道,“君岚,福妈就这么一个女儿,看在我们老两口为宁氏服务了这么多年的份上,你能不能、去跟警察说说,不要捉我们存希了。她那是一时糊涂,鬼迷了心窍,我们带回家去管教,一定不让她再干坏事。”
君岚无言的一笑,看向一旁抽起了烟的老牧,记忆中,老牧从来不抽烟的,他一直在她面前扮演亦父亦仆的角色,从来都是乐呵呵的,然而此刻,他是位焦心的父亲,他担心着自己的女儿,却又愧疚的开不了口向她求情。
“老牧,这两年来你过得好么?”两年前在宁家私人墓地分别时,她就已经告知了她伊存希做的一切,那个时候,他就应该想到了今天这一刻,想必是过得忐忑不安的。
“大小姐!”老牧抬起浮肿的双眼,眼底一片哀然。
福妈呆愣在一旁,不知所措的看着她。
“伊存希我不能放过她。”君岚开口了,语气依然冷漠,却是极力压抑着汹涌的情绪,“但是两老未来的生活开支,我会全权负责,我会为两老养老送终。”
说完,她绕过两人,冷着脸向前走去。
“不,君岚,你看在福妈面子上,看在老牧面子上,放存希一马吧!”福妈紧紧的抓住君岚的袖子,老泪纵横道,“我就这么一个女儿呀!我不用你养老送终,只是不想白发人送黑发人而已呀,君岚,求求你别那么残忍,我跟老牧是从小看着你长大的呀,我们一家三口在宁氏住了二十几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们虽然不是亲姐妹,可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呀,她做错再多的事,可你还是好好的活着,你要怎么惩罚她都可以,我们继续为你做牛做马都可以,可她要是被警察抓进去,会被判刑的呀,她还那么年轻,她的一辈子就毁了!”
君岚无动于衷的站立着,任她在一旁哭喊着,唇边冷冷的泛起一抹笑意。
“如果可以交换,我也情愿你们从来没有为宁家服务过,从来没有认识过伊存希……那么,这一切就都不会发生。”她缓缓的抽回手,一字一句咬牙的说道,“你们二十多年的服务,交换的代价、太大了。”
如果当年爷爷知道一次善心大发的救了老牧,却换来二十年后宁氏的毁于一旦,估计也会悔得从坟墓里跳出来吧!
“走吧,找到她,让她去自首,或许还能获个轻判。”
泪迹斑斑的两张老脸,此刻双眼都已经露出了绝望,老牧更是悔恨交加,年迈的他曾经无数次幻想过退休后的生活,带着外甥或外甥女,一起在小公园里散步,听小娃娃喊他一声‘外公’,再喊老伴一声‘外婆’,在冬天的暖阳里,嘻哈的玩闹。
这一切,在此刻,彻底的化成了泡影。
她的侧脸看起来有些忧伤,面对亲如父的老牧,她还是会有所动摇!……只是发生了那场令她痛不欲生的悲剧,她是再也不会心软的了。
踏出办公楼的曲远风,深情的注视着那道倩丽身影,心微微的跟着抽痛。
君岚实在无法继续面对着两老绝望的脸,抬步打算离开,手机铃声适时的响起……
“波澜,有什么事么!”君岚扫了眼屏幕上跳动的名字,随即接起。
“姐,我在东孝路,我刚刚、好像看到那个女人了!”电话那头的波澜粗喘着气,一边断断续续的说道。
“什么?波澜,你是说你遇到伊存希了吗?”君岚立即紧起了眉,身旁的福妈及老牧也立即跟着警觉了起来。
“应该是她没错,姐,你快过来,我报警了!”
“波澜,你不要轻举妄动,我马上过去。”君岚面色一紧,迅速的往车站走去。
福妈立即急了,跟着上前,眼巴巴的问道:“君岚,是找到存希了吗?是不是?”
劳斯莱斯不知何时开到三人面前,摇下车窗,语带命令的说道:“上车!”
君岚冷静下来,对着两人说道:“先上车再说吧!”
车子快速的来到东孝路,前方围着一大堆人,车子无法前行,只要在半途下了车。
君岚拨通波澜的电话:“喂,波澜,你们在哪?”
“姐,我们在天台,她、她疯了!”
“宁君岚,你想逼死我,我就让宁波澜陪葬。”
“不……”话筒里传来毒辣的声音令她的心一哽,两年前火场的一幕仿佛重新出现在她的面前,君岚努力的沉着气,轻柔的出声,“伊存希,老牧和福妈就在这里,你难道没什么话想对他们说吗?”
君岚将手机交到福妈的手中,抬头环顾着四周寻找着目标。
“喂,存希呀……”
“在那里!”曲远风伸手指着人群围观处的顶楼,深吸口气,立即冲入一旁的楼梯。
君岚立即跟上,急声说道:“不要刺激她,波澜在她手上!”
曲远风回过头拉起她的手,一面快速的爬着楼梯,一面宣誓道:“放心,我不会再让你跟你的家人受到任何伤害。”
君岚抬头看着他坚定的背影,眼底流露出一股复杂神色。
天台,几名持枪警察枪口瞄准着挟持人质的伊存希,波澜面色发青,却仍努力的做出坚强的表情,伊存希原本拿着手机凄哀的讲着电话,一见到入口处一同出现的两人,立即将手机抛下了天台,眼底露出了满满的嫉妒与恨意,尖刀抵着宁波澜脖子的手也更紧了。
“波澜!”君岚眼底闪过一丝惊恐,瞪着眼紧张的看着她的一举一动,害怕的不敢眨眼。
“姐,我不怕,就算要下去见爸爸,我也一定会把这个女人一起带下去!”宁波澜红着眼,气喘吁吁。
“不!”此刻的她已经大失了方寸,心惊肉跳的看着这一幕,不顾一切的冲上前去,“伊存希,你恨的是我,我做你的人质,跟你交换波澜!”
“君岚,不要过去!”曲远风迅速的握住她的手,同样惊慌的看着她,“让我去。”
“你去有什么用,她会跟你交换波澜吗?你跟波澜是什么关系?”君岚口不择言的大叫。
曲远风二话不说的将她护在身后,面对着一脸狰狞的伊存希,一步一步向前,诱哄道:“存希,你在做什么?只不过请你去警局问话,你现在挟持人质,反而把事情搞复杂了。”
“你不用骗我了!”伊存希摇头,绝望的看着朝她走来的男人,紧张的手心发抖,“你恨我,你们个个都想我死,你们把所有的罪责都怪到我头上,你们全部都想逼死我。”
曲远风停下了脚步,眼底阴了阴,反问道:“难道那些都不是事实吗?那场绑架不是你主导的?授权的事不是你刻意隐瞒的?宁氏的悲剧不是你间接造成的?”
“你们不能怪我!”伊存希绝望的大叫,神情有些失控,“这一切都是你们自己主导的,那场车祸不是我导致的,宁氏破产也不是我宣布的,宁氏别墅的大火更不是我放的……我只不过是把该说的说出来,不该说的没说而已,这该怪我吗?凭什么你们认为我就该全权听你们的摆布,我不该有自己的思想吗?”
所有人的看着她,看着此刻半疯癫的她,听着她对别人的指控,为自己的辩护:“我爱风,我不愿看到他跟别的女人在一起。我恨宁君岚,我想要让她不得好死。……这有什么错,这有什么错?”她理所当然的说着这一些,扫过一个个对她露出痛恨眼神的人,扫过两个气喘吁吁上来,年过半百、泪眼婆娑的亲人,心底的苦楚和绝望几乎吞没了她的心理,“哈哈哈……你们叫警察来抓我?可以呀,抓呀,看你们的动作快,还是我快。”
退后,高跟鞋已然悬空在天台边缘。
“波澜!”
伊牧的眼珠凸了出来,紧张的大叫:“存希!”
“不要!”福妈泪眼婆娑的追上前去。
千钧一发之际,曲远风扑了上去,一把扣住抵在宁波澜颈间的尖刀,在伊存希失神之际,打落了她扣住波澜脖子的手……
一场混乱,伊存希摔下了天台!(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