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宝走近瞧了瞧,虽说少年脸上抹有厚厚一层泥灰,但早就因汗水脱落得七七八八了,也能看清楚原貌。
七宝就摇摇头:“没,不是咱村的。”
禾早越发证实了自己的猜想。
她看了一眼显然有些魂游天外的四宝,便招手:“四哥,咱把他给抬到那边水库去,我去找点金银花熬汤水,看看能去暑不!”
四宝回过神来,忙“哦”了一声,与禾早、七宝三个人又是拖又是拽地终于把少年给弄到水库边上去了。
禾早呼哧呼哧喘着气,吩咐着:“七宝,你拿叶子给他扇风,让他散散热气,四哥,你把他衣裳解开,再用凉水给他擦脸,可以的话再擦擦身子,我去掐金银花!”
金银花是一种药效价值很高的中草药,其中禾早记得最清楚的一条药效便是去暑。
当然中暑之人最应该喝盐糖水,但如今没这条件,只能退而求其次了。
四宝与七宝都忙应了一声,各自忙活开来。
金银花未开之前的花苞是最有药用价值的,但开过花的也可以,现在又是金银花的盛开时期,禾早不费多少工夫就掐了一大把,洗干净,又烧开水便熬起金银花汤来。
等汤水变黑,浓浓的苦味袭来,她才熄了火,等汤水变凉。
然后才有心情关注四宝那边,这一看,她便发现那少年原来长得甚是俊美。
白皙得有点过分的肌肤,高耸的鼻梁,薄薄的红唇,又长又翘的睫毛笼罩出一层淡淡的阴影,倒是显示出几分羸弱。
这是一个有着贵族气质的少年。
禾早眨巴着眼睛,脑子在飞速运转,各种八卦狗血天雷滚滚地驶来。
四宝见她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少年看,便轻咳一声,不赞同地看了她一眼。
禾早狐疑,眼睛一转才看到四哥正给人家擦身子呢。
古时男女七岁不同席,哪怕在乡下规矩宽松很多,但她这样大咧咧地盯着一个敞胸露怀的少年,似是很不妥。
她嘻嘻笑着扭过头,临了还不忘盯一眼美少年的身躯。
嗯,还不错,白嫩嫩的,莹莹如玉如月,就是太瘦弱了些……
也不知道是不是金银花效果特别好的缘故,喂下一罐子的金银花汤水,少年便颤巍巍地睁开眼睛。
“哎呀,你醒了?”
禾早笑眯眯地望着他。
少年一双漆黑如子夜的眸子便定定看着她,虽然是刚刚睁开眼睛,但却没有丝毫的迷茫,清灵幽冷,在这炎炎暑日,禾早竟觉得那一双眼睛仿若是深潭里的玄冰,是冬日的皑皑白雪,直透心底,霎间便感到阵阵冷意。
禾早有一瞬的呼吸停顿。
真是见鬼了。
她竟然怕一个毛头小子。
这样想着,她却笑得更加灿烂甜蜜:“你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渴不渴,要不再多喝点水?”
少年白皙的眉头便蹙了蹙,淡淡瞟她一眼,就看了自己身上一眼,眉头顿时蹙得更紧了――他的衣衫还敞着怀呢,刚四宝也没有把腰带给他系上。
禾早就忙道:“你这衣服早就汗湿透了,依我说你最好脱了才好,不然汗津津的黏在身上对你身体不好……”
“早儿!”
四宝瞪了她一眼,有些气急败坏。
这妹子还真是失忆了,就连男女之间的大防也都给忘了一干二净,哪有女孩子张口闭口让男子脱衣服的。
四宝为禾早脸红起来。
禾早这才后知后觉,“啊”了一声,眼珠子转了转,便轻咳一声,竭力一本正经地说道:“那个,那你……这是金银花,我刚掐的,都给你吧,你可别再穿皮子了,大暑天的可不是闹着玩的啊,小心小命都丢了,你回家要是有条件再让你家里给你熬晚盐糖水,最去暑的!”
少年耳根微红,三五下把衣衫系好,又见禾早还廉不知耻抓了一把丑花凑过来,就连忙往后躲了躲,眼睛看向别处,脸色难看。
禾早没错过他那眼睛中一闪而过的厌恶。
这是被……嫌弃了?
禾早瞪大眼睛,心里便有些恼火,口气便也不好起来:“你这人可真不识好歹,我们刚才可是救了你一条命,你这就是对救命恩人的态度!切,横什么横!爱用不用!”
她把金银花直接放在地上,便招呼四宝、七宝:“四哥,七宝,咱得快点了,不然回不了家了。”
四宝眼睛闪了闪,看了少年一眼,犹豫着还是没吭声,拽着七宝去拿筐子。
而那少年早就羞红了脸,双手紧握成拳,漆黑的眼睛中又是愤怒又是尴尬又夹杂着一丝悔意。
他踌躇再三,最终嗓音略微沙哑地开口:“等等,我……多谢!”
禾早便转怒为喜,笑眯眯地将金银花递给他:“这是去暑的中药,你回去记得熬汤药吃。”
少年一双美目瞅了她一眼,便直接看向四宝:“这次多谢了,来日定会相报。”
那明显将禾早看成透明人的态度让后者心情颇为不爽。
但她不至于当真和一个未成年的少年计较,只暗自撇撇嘴,看四宝行事。
四宝倒是忙摆了摆手,有些慌张地说:“不用,不用,这种事不管谁遇到都不会看着不管的,你……你放心吧,我们这就走了,你一个人能不能回去?”
他很关心地问道。
禾早越发怀疑他们两人认识了,瞧这问话,明显就透露出两人间的关系不一般。
少年轻掘唇,微微点头。
四宝便拉着禾早与七宝一起离开。
走出去好远,七宝还看稀罕似的一直往后扭头。
等太阳快下山了,三人才背了三筐子的野菜往山下走去。幸好已经吃了个饱,不然怎么背回去也是个大难题。
卢家村依傍着丛丛的山脉,溪流潺潺,梨花灿烂,夕阳西下,远处传来此起彼伏犬叫鸡鸣声,以及村妇们扯着嗓子叫野小子们回家吃饭的声音,构成了一副淳朴美丽的乡下风景图。
禾早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土路上,微笑着看着这一切。
天热,村里的人都习惯端着大海碗蹲在院门外吃晚饭,这也是忙碌一天的村妇们歇口气儿,彼此交换八卦的时刻。
因此,禾早三人一进村子,就有很多人的目光看过来,隐约的,低低交谈声传入耳中:
“是禾家那几个小子,去挖猪草了吧?”
“这可是几个可怜人哪,陈嫂子也太贤惠了,生生把自己几个孩子给磨成啥样了……”
“这也不能怪陈嫂子,都是他家老婆子太能作!”
四宝的唇紧掘起来,一言不发向前走去,又扭头看向禾早:“早儿,累不?”
禾早便笑:“不累哩,马上就到家了!”
七宝也赶紧跟着点头:“嗯,七宝也不累。”
四宝目光柔和地看着他笑:“七宝乖。”
七宝原本被压得弯弯的背就好像挺直了很多,小脸抬得高高的,如凯旋而归的战士。
“早儿,你们去挖猪草了?”一个编辫子的约莫十一二岁的小丫头蹦跳跳地跑过来,往禾早背后的筐子看了一眼。
禾早不知道她是谁,谨慎地点头,并未说话。
那丫头一双眼珠黑溜溜的亮,也不在意禾早的沉默,又扭头对四宝笑:“四宝,啥时候咱一起凫水去咧,我叫二哥一起。”
四宝咧嘴笑:“柳莺,你二哥自镇上回来了?”
“是哩,四宝你去不,就咱村口,水浅着哩!”
“去,到时候找我就中。”
“哎!”
柳莺笑嘻嘻地应了,左右看了看,凑近几人压低了声音,大眼睛眨巴两下:“四宝,早儿,你们二伯二娘娘一家晌午那会儿坐大马车子回来了,也不知道啥子事儿,一个个笑得像是发了大财。你们回去得小心着!”
四宝眼睛闪了闪,就笑:“行,谢谢柳莺。”
柳莺笑笑,又对禾早说:“早儿,啥时候找我玩啊!”就又蹦蹦跳跳地走了。
禾早在脑海中回忆着关于“二伯”的事情,小眉头拧着:“四哥,二伯他们是住在镇上的吗?”
四宝看了她一眼,才恍然:“晤,早儿你很多事都忘了。”他回答禾早的问题:“二伯和二娘娘他们是住在镇上的,二伯是秀才,在镇上开有学馆,逢年过节才回来。”
也就是说一般不回来。那今天是什么日子,要二伯一家子都坐车回来?
禾早暗暗寻思,转眼见七宝的嘴撅得高高的,像是在生闷气的模样,便笑问:“你这是咋了?”
七宝哼了一声,闷闷嘟哝一句:“不喜欢二伯……”
四宝就朝他的脑门上敲了下,低斥:“不许胡说。”
他比七宝大几岁,这样板着脸倒是很有威严。
七宝便不敢再说什么了,只撅着嘴,一脸委屈。
禾早在心里暗暗想,他们这一房与作为秀才的二伯那一房,关系一定不亲密。
把筐子的背绳往肩上拢了拢,加快脚步朝禾家走去,远远的,果真看见一辆半新不旧的马车停放在大门口,围了一群看热闹的村人。
瞧见禾早三人,便有好事的人哄笑道:“这娃子们总算回来了,早儿,你快进屋看看去,你二伯给你送大富贵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