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家的事不是一蹴而就,因此讨论了一个晚上,也没讨出个真正结果出来,夜深了,卢里正他们婉拒了禾老爷子的留饭,一起起身而去。
送人回来后,禾老爷子静静看了禾老三半晌,才拍拍他的肩膀,重重叹口气:“真是大了啊!管不住了……”
声音中充满了老人的沧桑、无奈与心酸。
禾老三额头冒汗,搓着手,絮絮叨叨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才好:“爹……我……家里娃子们也大了……”
禾老爷子却又很理解地摆摆手:“我着哩,着哩,回屋吧啊!看顾看顾你媳妇……”顿了顿,他说:“她今个儿受委屈了!”
“不,不委屈……委屈啥哩……一家子……”禾老三把头摇得跟个拨浪鼓似的。
禾老爷子摇头叹气地回了正屋。
很快,就从里传来禾老太太的叫骂声与禾老爷子的轻斥声。
禾老大与禾老四是后来回来后,才进的上房,听说三房要分家,都很吃了一惊。
禾老大是个比禾老三还要老实的人,站了半天蹦出一句话:“想分就分吧,咱爹娘有我哩……”
把禾老三感动得眼泪汪汪。
禾老四倒是追问了一句:“三哥,你真想分出去啊?”
不等回答,就若有所思:“真要分就分吧,三嫂和早儿几个娃子,在这个家也常受委屈,分出去后自家当家过日子,咋的也不会比现在差!”
禾老三就浑身一震,是啊,真出去了,那又能怎么样,还会过得比现在还差吗?孩子娘还会受这样的苦吗,早儿、七宝他们还要天天担心会被卖吗?
他靠着禾老爷子生活习惯了,即使真正提出分家,心里也是忐忑不安的,生恐分出去后自己当不好家,让媳妇和子女生活更加困苦……
总而言之,就像是每个主心骨一样。
但禾老四一句话,却点醒了梦中人。
这日子,再差也不会比现在差了啊!
五宝没人照看,就由禾春儿先照看着,这会儿已经睡了,禾老四抱了五宝回屋,禾老三送出去,扭头就看见禾早蹲在院中央,不由奇怪:“早儿,大半夜的,你干啥哩?”
禾早看他一眼,低声:“娘掉的头发,我给她捡起来。”
地上零散地飘着一大把头发,可能是今晚的月色太过明亮,能清晰地看到有的发根上还带了血迹,特别显眼。
禾家院子是土地,旁边就是一滩子已经凝固的血迹。
禾老四心口就忽然有股说不出的难受,好像一大团棉花堵在嗓子眼一样,不上不下。
他干巴巴笑笑:“你捡它干啥,扔了吧,夜黑了,洗洗睡去吧!”
禾早却抬头,小脸上满是认真:“不,我要放荷包里,让娘收好,娘掉了这么多头发,肯定老疼了!把这些放她枕头下,保佑娘赶快长新发。”
禾老三便觉得眼前有些模糊,摸摸禾早的小脑袋,望着那尖尖的小脸,低声:“早儿,分家高兴不高兴?”
“嗯!”禾早就用力点头,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高兴咧,咱终于不和奶一个锅吃饭了。娘和我也终于不用挨骂了!”
禾老太太平日骂的最多的,就是她和陈氏。
禾老三的声音有些哽咽,一个劲儿地点头:“是咧,以后我早儿再不会挨骂了!”
禾早低低捂嘴笑着,很天真的模样,压低声音小声:“也能吃饱饭了,不用再吃死气的窝窝!”
“嗯,咱再也不吃坏了的窝窝!天天吃饱饭!”
等禾早蹦蹦跳跳进了屋后,禾老三仰望着月色,暗暗下了决心。
这晚,禾家都没有睡好。
陈氏自黄大夫包扎伤口到禾老三说完分家的事回来,都一直保持沉默,问她头疼不疼,也只是摇摇头,催促禾早他们快睡。
等到半夜,禾早睡得迷迷糊糊,却被一阵低低的哭泣声吵醒了。
隐约的,能听到陈氏极为压抑的哭声:“……我就说了那么一句……就这一句……一点也没把我当个人看……还有大宝,我叫他的名儿,他跟没听见一样……这个儿子白养了……真白养了……就是颗石头也该捂热了……”
禾老三低低地安慰着她。
禾早顿时了无睡意。
今天的事情,陈氏大概是最伤心的那一个吧。
她呕心沥血为这个家奉献了十几年,换来的结果,却是婆婆与小姑、大嫂的联手打骂,当成是亲生儿子般的大宝,却像个陌生人一样,冷眼旁观……
尤其是大宝。
陈氏把大部分的心思与关爱都放在了大宝身上,也因此他的冷漠与厌恶,远比禾早的反叛、四宝七宝的埋怨更能刺痛她的心。
就像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陈氏那一直被封建礼教与孝道苦苦压抑着的不满与痛苦,今天晚上的事,却让她再也忍受不住,开口说出了第一声委屈!
禾早翻了个身,对上一双怔怔的眼睛。
却原来禾春儿也没有睡。
她看到禾早也醒了,忙嘘了一声,小声说道:“别吭声。”
禾早就点点头。
看来,禾春儿也睡不着啊!
……
第二天,禾家出乎意料的一片安静,就是在饭桌上,禾老太太那特有的吵骂声也消失了,一家子都坐在饭桌旁,静静喝汤吃菜,偶然三宝五宝的眼睛会落在三房人身上,就像是在看稀奇的东西一样。
三房要分家的事,早就传遍了禾家上下。
陈氏好容易养好了身子,这就又躺下了,昨天她受到的伤并不重,但因为头皮处少了一绺头发,不好见人,便还躲在屋里。
禾家二十多亩的地这些天也锄草锄得差不多了,禾老爷子就吩咐:“咱今个儿啊不下地了,里正他们晌午要来,咋的也得管顿饭,早儿她奶,你把些钱让大央去小杂货铺称几斤猪肉,再到她二奶奶家买只鸡炖了,咱家小米还多不,中午焖小米饭吃。”
三宝与五宝一听要吃过年才能吃上的小米饭,顿时都欢呼出声。
禾老太太老大的不情愿,吭吭哧哧半晌,才去扯衣襟,从布袋里抓出几个大钱递给大央:“省着点花。”
禾老爷子眉头便皱起来:“就那几文钱能干啥,橘儿,你去里间拿一串钱出来。”
禾橘儿不舍,忙向禾老太太求助。
后者哼了一声:“橘儿你别去,谁家的事谁拿钱,我可没钱。”
她斜着眼睛瞅了瞅禾老三与禾早,意思很明显。
禾早微微一笑,不慌不忙:“中啊,谁家的事谁拿钱,请里正来也是为了我们分家的事,自然该我们拿!大姐,咱拿一串钱去买鸡子。”
禾老太太狐疑,不知道她怎么会突然这么好说话。
禾老爷子却更聪明一些,听懂了禾早的话外之意。
既然是谁家的事谁拿钱,不再公中出钱,可见禾老太太是默认了三房分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