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家的鸡是绝对不允许被杀吃的,禾春儿就从本家二奶奶那里买了一只老母鸡,炖了人参片山药片给陈氏吃,熬得浓浓的,所以炒菜的时候就用剩下的鸡油炒了冬瓜,炖得烂烂的,吃一口,就像是吃了一块肥肉,入口即化,特别香。
所以尽管回来的时候很不高兴,但这顿午饭禾家人吃得还是尽兴的。
禾老爷子还夸了一句:“春儿和早儿的手艺不错。”
禾春儿就看了禾早一眼,掘唇笑。
这用鸡油炒冬瓜是禾早出的主意,禾春儿亲自炒的。
禾家是大铁锅,就凭禾早的小个子,不站在凳子上根本够不着。
吃了饭,禾老爷子便敲敲大烟杆,点了火,抽搭起来。这其实是一种解乏方式。
屋里一片沉默。
连翘是跟着马氏一起走的,禾老大是没吃饭就急着去镇上找人了,大房现在就剩下禾夏儿、三宝与大央。
大央吃了饭就想溜。
禾老爷子叫住他,语气很和蔼:“大央啊,你娘和连翘是去哪儿了,你爹去镇上这半晌功夫也没回来。”
大央垂着头,闷闷说了句:“我不着哩。”
禾大央跟着禾家姓了禾,所以虽然这几年在外面不学好,欺凌弱小,斗殴打架,但在禾家还是个挺不错的少年,做事勤快,也有眼色。
禾老太太看不上马氏带来的俩孩子,这会儿竟帮他说了句话:“大央一大早就去割猪草了,去哪儿知道他娘跑哪儿去了,你问他他也不知道!”
大央摸摸后脑勺:“爷,我真不知道哩,那个,二庄在村口等我去凫水哩,我先走了啊!”
没等说完,就机灵地跑出了门。
禾老爷子张张嘴,却没叫出来,只无奈叹息一声,对剩余的人说:“这事先撂这吧,等你大娘娘回来咱再说!”
等人都出了屋,禾老爷子才不满地看着禾老太太:“这又是闹的啥,咋把井给锁了?不让喝水了?”
禾老太太却很无所谓,口气满满:“锁了又咋了,咱村又不缺水,好大一条河哩,这当初就是老大跟你打的井,老三老四沾了几年的光了也中了,轮到他们做家务就去村口担水回来,要么就拿出一笔银子!”
“那咋能这么算!那年不是你轰着老三老四去打工了嘛,要是在家咋能不帮忙!我问你,这事是不是大闺女跟你出的主意!”
“是又咋了,我大闺女见我这当娘的受委屈了,帮我出出气也不中啊!我跟你说,当家的,你要是再敢站到老三那边,咱俩就和离,我跟着我大闺女过去!”禾老太太的声音中就有了几分委屈,似是抹起了泪:“咱以前过的是啥日子,啊,低人一等的,好容易熬出来了,到这把年纪了,却还让几个小辈给我气受,我心里不舒坦!再说这事它理也没错。这井和老三、老四没关系,两家就得拿一笔银子出来才能用!”
禾老爷子似是也想到了以前,叹口气,好半晌都没吭声。
禾早早就蹑手蹑脚地趴到窗口偷听,闻言冷笑。
什么有理没理的,分明是想要银子!禾大姑、禾老太太与马氏,可真是打了一手好算盘!
但看禾老爷子的态度,怎么像是有点妥协的意思?
回到西厢,四宝正愤愤地说:“爷这样说是啥意思,难道咱真的不能用后院的井了不中?”
禾老三脸色也不太好看:“你爷那不是顾着大局哩,等你大娘娘,大伯回来看他们咋说!”
禾早冷哼一声,把偷听的说出来:“还能咋说,肯定说咱三房、四房当年没出力,现在就不能用那井了呗!要用也要拿出一笔银子出来!真真是可笑,我们一样是姓禾,为啥要让着他们!”
她看了禾老三一眼,声音中隐含着火气:“爹,这事你说咋办?”
禾老三是个老实人,还能咋办,说来说去就那两句话:“不应慌,咱等你爷做主,你爷是个公正人!”
禾早干脆不理他,问四宝:“四哥,要是咱小叔在这儿,咱小叔咋办?”
三房的孩子就都笑了。
禾小叔的脾气与禾家人恰恰相反,那可是个火爆炭子,发起火来管你是谁,先拿着菜刀抡两下再说,所以禾小叔年纪不大,在卢家村却是有名的狠角色,村里人提起他都会嘀咕一句“那是个二愣子,发起火来可不认人!”
这样的人,最不容易受欺负。
禾早特意提起禾小叔,就是想潜移默化,让禾老三也学着一点。
四宝就掘着唇,一本正经:“咱小叔肯定不等咱爷解决,自己先拿斧头把那锁给砍下来!”
七宝眨巴着黑葡萄似的眼睛,补充一句:“再冲到咱大娘娘屋里,把桌椅都砍了扔出来!”
禾老三脸色发黑,却没有说话。
这的确是禾小叔会做的事,也是以前发生过的。
禾小叔的邻居当家的不知怎么的惹了他,也冲着那股酒劲,拿了斧头跳上墙要砍人,那邻居吓得半死,也急急爬了墙去躲。两人一前一后在墙沿上一直追了七八家,直到里正和长辈们赶到,大声吆喝两句,又上去几个青壮年才拦下来。
禾早舔舔唇,眼睛一闪一闪:“爹,爷要是处事不公,我就学小叔拿着斧头亲自去砍!”
她这是给禾老三提前打预防针,别到时候还像墙头草,这里答应好好的,却到紧要关头就站到禾老爷子那边。
他们这些亲儿子亲闺女,才是他应该关心保护的。
禾老三瞪大眼睛看着她,连话也说不全了:“你,你这娃子,你咋跟你小叔学哩,好歹不分……可不能啊,女娃子拿啥利器哩,不应割了手……”
因为轻而易举被禾老爷子劝说就放弃分家的打算,所以禾老三在这个小闺女面前,总有几分气弱,拿不起来。就连教训,也没有气势,不过却也是从她的安危着想。
这样不会轻易发火的脾气,如果对着外人再硬一些就完美了。
禾早对着四宝眨眨眼。
四宝就也点头,郑重其事地说:“咱不能总被人欺负,爹,早儿拿不动斧头,我亲自砍!”
七宝跳到四宝跟前,抱了他的胳膊,奶声奶气地下决心:“我给四哥帮忙!”
禾春儿没说话,但那神态,也分明是支持禾早的。
几个娃都反了,禾老三瞪大眼睛,却不知该怎么教训才好!
下午禾家的男人又一起下了地,禾早跟禾春儿在家看动静,只四宝带着七宝上了山。
一直到晚上,马氏才带着禾老大、连翘,喜气洋洋地从镇上回来。
禾老大还是去的那一身,但马氏与连翘,却明显置办了新衣裳,花枝招展的,像是两朵艳艳的花。
禾家四姐弟聚在厨房门口,冷眼旁观。
其中禾早手中抱着把锋利的斧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