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王府偷听的婢女是你们的人?”
“正是。”
马车颠簸,傅南烟后背刺入的箭头在肉体内搅动,每动一下都冒出一头冷汗。
怪不得她和曲良熙从厉王府偷偷跑出来的如此容易,原来有他们暗中协助。
“与皇家亲卫对抗的也是你们的人。”
“是。”
“死士。”
“……是。”
傅南烟阖眸,又有人因她而死。
上辈子她受楚云景欺骗,亲手杀了安远旧部的残余将士,今生他们又用另一种方式死在她手上。
她这双手,鲜血淋漓,数不清沾了多少人的血。
罪无可赦,没的洗了。
她苦笑一声,还真是洗不干净。
师父……
眼前仿佛出现青白相间的影子,对她伸出手来,她咬着牙,抓紧了那只骨节分明的手,终究是虚浮泡影,一触即散。
她泪眼朦胧,模糊了视线。
师父,你在哪?
我好疼……
驿站,沈峥正坐在椅上擦拭佩剑,倏地胸口刺痛,手一滑便被锋利的剑神划破一道血口,鲜血渗出,周衍进门时正看到这一幕,惊慌道:“主人,怎么了?”
他将剑放置圆桌之上,方才传来心口处的刺痛仿佛昙花一现,如梦泡影,他却由此心神不宁。
周衍从未见过自家主人如此神情,十分担心,“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迎妆可还在她身边保护?”
他反应过来主人问的是傅南烟,道:“主人放心,迎妆忠心耿耿,既受了主人的吩咐,断然不会离开傅姑娘一步,定护她周全。”
“她在京都背腹受敌,只身一人,我只将迎妆留下,会不会太过草率?”
周衍一愣,“可主人当时不是说,皇上还要用傅小姑娘来要挟您,所以一定会保住她的命,您这才敢安然离开的。”
“人心难测,他若改变主意呢?”沈峥站起身走至窗边,眺望京都的方向,却被重山万里阻隔。周衍哑口无言,一时不知该如何劝慰,“主人就别再杞人忧天了,说不定傅小姑娘早就把您忘了呢……”
“何况,”周衍犹豫道:“主人对她也够仁至义尽了……”
“出去。”他的声调忽然冷了下来,周衍知是触了他的逆鳞,无声告退。
沈峥思虑甚久,连自己为何如此生气都找不到一个恰当合理的原因。
周衍说的没错。
她从来要的不是沈峥,而是她的师父,他不过是个替代品罢了,何必自作多情。
他的愤怒,站不住脚。
便忘了吧。
他这么想着,却不知不觉的将手指上的伤口捏烂,半晌,他道:“周衍!调遣全部龙鹰卫前往京都,我要她不伤寸缕,万无一失!”
“全部?!主人,龙鹰卫全部调到京都,您怎么办?!”
“这是命令。”沈峥不容置疑,掷地有声,“去。”
“……是!”
……
――沂宁山处匪患成灾,父皇为此心忧,你去替本王除了他们吧。待此次回来,本王便向皇上请求赐婚
,将你八抬大轿、十里红妆的娶到府中,好吗?
――好。
沂宁山崖,数千匪徒已被打的支离破碎,首领被逼迫到高崖边,终是无路可走,堪堪停下。
大军压境,万只弓弩齐齐对准了崖边的高思远。
傅南烟便站在大军最前方,道:“尔等已是穷途末路,若归顺朝廷归顺圣上,我傅泱发誓保你们一条生路!”
“朝廷,圣上?”二人遥遥相望,高思远一身狼藉,满身血污,听到傅南烟的话,他苦笑一声,压抑在胸腔的血终是破管而出,他抹去干裂的唇上鲜血,“你可知你是何人,该效忠于谁?!”
“我效忠于楚王。”
“楚王,楚钧的儿子……”高思远大笑三声,“苍天啊,你可曾长眼看一看这满目疮痍的人间!我数万安远冤魂日夜哀嚎,而本该为她的父亲报仇雪恨之人,竟伙同仇敌一起诛杀我们……”
傅南烟不解,“高思远,此话何意,你说清楚?”
“该说清楚的是你!”高思远道:“我再问你一次,你效忠于谁?”
这次傅南烟犹豫了,她直觉摆在她面前的将是一道她需要用生命考虑的问题,可是除了楚云景还有谁呢?
还有谁?
她咬牙,便是这犹豫的时间内,高思远终于绝望。寒风萧瑟,如刀般生生刮着活人的脸,沂宁山上被鲜血染透了,他们死守的安远旧部终是穷途末路,再无回旋余地!
希望,破了。
破此光明之人,却是他们翘首以盼带领他们重现安远光辉的将军亲女。
如此讽刺。
他高声长啸,手中一只金色鱼符在乌云蔽日下失去光辉。
――我等守此鱼符十数年,不曾复兴殿下之光辉,有辱使命,我高思远无颜面见殿下!
――我,有愧!
他竟是不带丝毫犹豫,当着傅南烟的面坠落深崖,那一刻傅南烟不顾一切的冲了上去,试图抓住那只一并坠落的鱼符。
“高思远――!”
万丈深渊下只余留下渐行渐远的回音,凛然寒风刺入骨髓般的冷,她半只身子都探了出去,被人拉了回来。
她久久不能回神,脑中还跌宕着高思远临死时说过的话,他说我有愧。
我,有愧――!
傅南烟倏地睁开眼睛,迎面对上高思远担忧的视线,她整个人惊慌坐了起来,逃避般后退,“你是人是鬼?!”
“小殿下?”
高思远一脸茫然的望着她,他们逃离京都半路上小殿下便昏厥过去,他马不停蹄的找到最近的一处城镇,找来郎中给小殿下医治。
拔掉了她体内插着的箭矢,亦医治她脚腕上的碎骨。
高思远痛心疾首,深深为自己没有保护好殿下的遗孤而自责,正陷入悲伤中,小殿下便醒了,竟是忘了先前那般对他很是警惕,高思远道:“小殿下,我是安远旧部副将高思远,您忘了吗?”
安远旧部……
没忘。
她重生了。
那是一场梦,只是上辈子的梦。
空气沁凉,汗滴便也跟着发冷,倒使傅南烟逐渐平静下来。她长吁一口气,“没忘,你是安远旧部,我是楚少危之女,你要我带领你们给楚少危报仇雪恨……高思远,如果我说我不是楚少危的女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