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傅南烟时常打瞌睡,昏昏沉沉的做事情也不专心,她想着总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便到百草院想拿点提神的药,结果被程老抓着给她把脉,半晌道:“每年换季的时候是不是都有这种症状?”
她仔细回想,在傅家的时候想着怎么往外跑,在南疆的时候想着怎么吃饱饭……总之过去的十六年可谓是浑浑噩噩,根本记不得她都是什么时候生病。
“印象中有很多次,但记不清具体是什么时候了。以前好像也没这么严重。”
就算不吃药过几天那病症便会自然痊愈,哪像现在反而过上了好日子,却故意折腾她似得赖在她身上不走。
“你身体亏弱,日后要多注意,不要再穿这么薄的衣裳了,哪怕夏季也不行,你根本受不了风。”
长到现在从来没人跟她说“身体亏弱”这四个字,在她自我的印象里也深深觉得她和“亏弱”两个字搭不上边。
“您诊断错了吧,我从小就是这样的,照样活的生龙活虎,您可别把我当成瓷娃娃一样脆弱。”
“生龙活虎只是暂时的,你还年轻,现在症状只是比以前加重,以后都会找上来,介时气血虚弱,五心烦闷,口干咽燥,日夜受折磨。”
说的这么吓人,傅南烟差点就信了。
“哪有你说的那么厉害。”
她偏过头一副不相信的模样,程老亲自给她抓药,包好了递给她,傅南烟一看,都是珍贵的药材,她略有惊讶,“我没那么多钱。”
“拿着吧。”
百草院隶属于宫廷,专开太医院的方子,每一笔交易都要记录成册,每个月由内务府审查,不给钱就拿药肯定是不可能的,程老就算地位再高也不可能将百草院的珍贵药材随便给人,唯一的可能性就是这钱,程老替她垫了。
一个人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地对另一个人无条件的好?
傅南烟沉默片刻,把药包放在台上,径直搬过一旁的椅子稳稳坐下。
“上次您说的故事,还愿意说说吗?”
程老整理书册,满是褶皱的手微微一顿。他浑浊的双眼望着远处,一动不动,仿佛陷入沉思,傅南烟没有打扰,她给了足够的时间让程老回忆,半晌他平静地把书册摆好,用他苍老而沙哑道:“乾兴年间,一个而立之年的男人因仕途不顺而备受打击,一蹶不振之际,他的夫人劝慰他多出去游历散心,于是男人踏上了向南行进的漫长旅途。”
乾兴年,那是先皇的先皇那一年了。
“那一年,水患成灾,由于连年下雨,天气湿热,男人在一处城镇落脚之时,正好赶上瘟疫爆发,无奈,他被迫困在城中,不幸的是他也因此染上疫病,半只脚迈入黄泉,殒命在即。”
“临死之前他忽然感慨他那匆忙而潦草的一生,仕途不顺,而又因此辜负了在家中等待的妻儿,一生无功绩,有愧书香门第,亦有愧于壮志凌云的自己。”
傅南烟道:“人各有命,大概老天没给他的人生安排仕途之路,只能错过,正因这是不可抗力的因素,所以没必要自责。”
程老赞同道:“不错,但那时候的他偏生想不明白这个简单的道理,陷入了死循环中,在日复一日的抱怨和悔恨里他遇到了影响他一生的人。”
傅南烟继续听下去。
“那时,满城都被这场前所未有的瘟疫吞噬,一日他终于不想再被病痛折磨,决心自寻了断,死前他走到街上想最后再看一眼这让他大失所望的天地,大概是他过于心如死灰,既不像无助之人哭喊求救,也不像绝望之人放弃挣扎,总之他没走完人生的最后一程,就被一个人拦住了。”
是谁?
傅南烟直觉程老即将提到的这个人与她有着密切的关系,不然程老也不会突发奇想跟她讲述吧?
她静静地等着程老继续说下去,程老却忽然顿住,意味深长地看着她的眼睛,傅南烟微怔,不解他这个动作的含义。
程老继续道:“那个人一下子就喊出了男人的名字,接着说,啊,太好了,原来你也在这里啊,快来帮我。男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被那个奇怪的人给拉走了,他带着男人到了一家药房,在那里,充斥着浓郁的药味,他仿佛没有眼色,看不出男人也染了瘟疫,而是毫无防备地将盛药的碗给他,自顾自地诉苦治疗瘟疫一直没有进展,陷入了瓶颈期,需要一个人帮忙,然后问男人愿不愿意帮他。”
“就这样,男人寻死不成,反倒成了这个奇怪的年轻人的帮手,临死前,他想的是哪怕作为人生最后一点奉献也好,证明他不是一无所有的来,一无所有的离去。”
奇怪的年轻人……傅南烟还是毫无头绪。
“就算抱有希望,也不是说能治好就治好的吧,疫病从古至今便有,几乎每次都是靠大规模的屠杀和隔离控制,历史上极少有人能治好那种疑难杂症,除了……”
她顿住,如醍醐灌顶,豁然开朗。
历史上极少有人能做到,但极少不等同于没有。
是存在的。
因治疗疫病,最大程度的减少了死亡人数而被皇帝专为其举办外廷大宴。不顾自身安危故意染上疫病,仅仅为了试药,这一切都在史书上有所记载,也被大楚百姓深深地记在心中,广为传唱。
――云淮先生。
“程老说的这个故事,可是真实发生的?”
如果是真的,那么程老所说的这个奇怪的年轻人一定是云淮。
程老没有回答,再次陷入回忆中。
“你说的不错,希望仅仅只是希望,当时男人也是这般想的,可当他每天都看到年轻人干劲满满,活力十足的模样,他也忍不住变得乐观起来,生死已被他置之事外,他将所有的精力都用在与疫病做斗争。”
“那后来治好了吗?”
“奇迹发生了。”
果然。
她有种预感,程老说的就是历史上那位鼎鼎有名的医圣云淮。
可他为什么要对她讲这个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