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仿沉入水底,程老无意间的一席话压垮了她最后的救命稻草,也扯断了她一直紧绷的弦。
数年来积攒的怨气与自卑如汹涌的海水般将她吞噬,她疯狂的找寻出口,却被困在无人的迷宫。
她的脑中无限徘徊着一个问题
――你是谁?
――你所知道的你,是真实的你吗?
――你本该是什么样子?
不是。
不是、全都不是!
她对自己一无所知。
从被子里,缓缓地传来了极低的啜泣,仿佛那孩子在哭,却又强忍着将声音在喉咙处挤灭,那淡如微风的哭泣,有如滚烫的铁水侵蚀着沈峥的理智。
他不知她受了什么委屈,能让强颜欢笑的她摘下面具。恰恰是素来会自我痊愈的人被压弯了腰,这样的反差更让沈峥感到心疼。
傅南烟以为他不在,才敢放开这么些许的情绪,沈峥不敢出声,生怕惊吓到她,让她连最后的一点宣泄口关闭。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静静地陪在她身边,直到被子里渐渐没了声音,傅南烟因情绪过激而疲惫地睡着,被子微微露出一角,她红肿的双眼和咬破的嘴唇无一不刺痛着沈峥的心。
他不能让傅南烟就这么哭下去。
他得做点什么。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总不能让她裹着被子,蜷缩着睡。
沈峥弯下腰,小心翼翼地拖起她的膝盖,胳膊环住她上半身将她躺平,盖上被子,刚要直起身,却被人一把扣住手腕,傅南烟睁开了眼睛,将他拉到床榻上。
他一时不察跌落入榻,怕砸到傅南烟还特意躲开了她的身躯,她却如软蛇一般地绕上他的身子,泄愤一样的咬着他每一处裸露在外的皮肤。
“明知道我在哭,却还要装作不在的样子,你以为你很伟大吗?你以为那样就能安抚我吗?明明你是当笑话一样看待我的吧,沈峥,这种圣人的面具你还要戴多久?”
傅南烟翻身,跨坐在他身上,近乎痴狂地盯着他英俊到完美无瑕的脸。
世上怎会有这样的脸庞。
就连皱眉时都如此好看,他一定会有很多人喜欢吧,那她呢?
比起身下这位高高在上,前所未有的绝色左相,青年将军,傅南烟就像暗无天日的深潭中最烂最臭的一滩泥。
真想撕掉他的皮,看看这画一样的脸下面到底藏了怎样的真面孔?
就在她近乎癫狂的幻想时,一只微冷的手指轻轻覆上她眼角,湿润的水珠落到那细长的指肚上,另一半还悬挂在她通红的眼下方。
她所有的思绪都被这一个简单的动作打断了。
“如果你什么都不想说,可以在我这里尽情的哭。你流下的每一滴泪水由我保管,你想忘却的回忆由我铭记,你的人生不会缺少任何一样东西,如果你日后需要,我都原封不动的还给你。”
他爱怜地抚摸傅南烟的鬓角,如对待爱到极致的恋人般将此生柔情全部给了他认定一生的伴侣。
“泪水从来都不是丢人的东西,你不想把它给你自己,可以把它分给我。”
你施加给我的东西,从来都不是累赘。
去过你想过的人生,但每一项苦楚都必不可少,你无法承受,我待你受。
痛失了最后救命稻草的傅南烟怔愣很久,泪水像一个年久失修的坝,因沈峥的几句话而破开一个口子,缺口虽小,可藏着的情绪便无法再如往常那般安生,尽数从缺口中涌动而出。
一颗一颗豆大的泪珠滚落,傅南烟甚至不知道这是不是她的泪水。
因为控制不了,停不下来。
“为什么?”
她再次问了这三个字,“你悲天怜人,每一个苦于俗世的人,难道你都要渡吗?”
为什么对她这么好,给她一个理由让她相信他的好都是真的吧。
沈峥说:“你是我的徒弟。”
“仅此而已吗?”
他沉默片刻,“仅此而已。”
他说的如此笃定,傅南烟突然冷笑了声,一张小脸是又哭又笑。
“你说我再不好的情绪都能发泄给你,你可知我最不好的情绪是什么?你这样正义凛然,好似真的要拯救我,难不成我让你做什么你都会做?”
她从枕下拿出一只锋利的匕首,沈峥竟不知,她何时有了藏匕首的习惯。
傅南烟将匕首递送到他的掌心。
“让你划自己一刀,你敢吗?师父,不要做出一副你很了不起的样子,真的很难看,人都是自私的,你的好,也只不过都是装装样子罢了……”
她声音逐渐弱了下去。
浓稠的鲜血浸透了银白的长衫,缓慢地流淌到榻上,沈峥手腕上方约两寸处出现了一道深刻的红痕。
“为什么要用这种极端的方式去证明?”
他反问,却是毫不犹豫地做了,堵住傅南烟所有反驳的话。
“无论用什么方法,结果都是一样的。”沈峥叹了口气,直起上半身,将呆滞的傅南烟轻轻搂进怀里,上下顺她背脊。
“阿泱,信我一次。”
那低到极致的清冷嗓音传入耳中,他把所有的耐心与温柔,都用在了傅南烟身上。
两年前,他第一次在傅家见到女孩时,他就想用这种直白的方式去安慰她了。
两年后,他只希望一切都不迟。
傅南烟这次是真的睡着了,她睡的不踏实,沈峥就把她抱在怀里,像峡谷山洞里的一幕重新上演,还是他和她,仿佛两年只是片刻的事情,他们从未有过分离。
她翻来覆去,梦到很多缠绕不去的恐怖画面。
从小到大,她最害怕的事一次又一次的循环上演,傅南烟冒了一身冷汗,下意识地想抓住什么,然后她被一只手握住,她焦急地插入他指间的缝隙中,仿佛这样他们的勾连才更密切深刻。
沈峥垂眸,看着他紧皱眉头的睡颜,想起曾经阿娘宽慰小路澜时候的场面,他学着阿娘的样子,用他清冷的嗓音哼着歌谣。
――睡吧,睡吧,人生一场大梦,世事几度秋凉……
梦中的傅南烟好像听到了他的声音,鬼使神差地安稳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