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眼合眸时睫毛都要微微颤抖,便如憩息花枝的蝴蝶羽翼,傅南烟忍不住抬手,指尖碰到几根柔软,惊了少年。
大起大落多少回,唯有此间少年温柔不减。
“原来龙鹰卫全部去了曹家,我还说怎么会留你一人独战酒楼杂役。”傅南烟抿唇,“你早就想到了。”
他轻轻点头,恢复涂药的动作,抹到下面却被衣襟挡住,他于是一愣,傅南烟素手纤纤解开了衣襟上的扣子。
露出一片雪白肌肤,肌肤上匕首留下的划痕露了个头,幸好不多。
傅南烟看他迟疑,不再为难他,欲从他手中拿过金玉露,沈峥想到她平日大手大脚的样子,想必涂药也是那般粗鲁样子,便没给。
他虽然一言未发,可傅南烟却好像听到了千言万语。
室内静谧,烛火微燃,只有二人一坐一立,眼中只有彼此。
“亦承。”傅南烟声音极轻,“下次把我也留下,好不好?”
你可知我见不到你,想到你独身对抗敌人时我有多心急。
半晌,他道:“不好。”
傅南烟却不依,扯住他衣领额头抵在他颈窝上,重复道:“不好。”也得好。她张开嘴轻咬,沈峥只觉一阵痒意,指尖化成绕指柔,险些握不住那瓶小小的金玉露。
“你要是不好,那我便不和你商量了。反正你也不要带我,那我就偷偷跟着你,总之傅泱此生赖定你,亦承呀,你跑不了。”
沈峥说:“我会轻功。”
“没关系,我会撒娇。”她若摔倒,管她真的假的沈峥一定会担心的折回身来前看,她再撒娇,娇滴滴的哭两声,叫声亦承哥哥,他一定百依百顺了。
沈峥却以为她要跟别人撒娇,冷声道:“不许。”
“偏要。”她咬的用力些,然后如抵死缠绵的雌蝴蝶扇动羽翼,她低低的诉,轻轻的唤,她说:“亦承哥哥……”
要了命。
沈峥垂首,深邃的眼眸中别无它物,只有怀中让人情不自禁都柔软下来的尤物。
他想。
要了命。
沈峥给她擦干净血迹,又把她送到隔壁的房中去,那儿早早备好温水,供给傅南烟洗澡。
房中,沈峥独自一人给身上的伤口上药,曹文书前来敲门道:“公子,我自知罪孽深重,定会随您去京都作证,在那之前我有一个不情之请,可否听我一述。”
他换上干净衣服,倒了两杯茶,一杯推到曹文书面前,一杯给自己。
曹文书没接,低声道:“我想给我的孩子立个衣冠冢。”
沈峥摩挲杯沿,他见状以为沈峥怕他跑,忙道:“您放心,我一定不会跑!我要,我要给生儿报仇!”
沈峥沉默半晌,却说:“一起葬了吧。”
曹文书一怔。
青阳酒楼后的一块田地,乌云消散,月光皎洁,银辉洒落,满天星子与他们遥遥相望,地上一簇篝火火焰旺盛,噼里啪啦作响。
曹家夫妇,何可儿,小风等人围坐在篝火前。
曹夫人低低啜泣,将小风车,拨浪鼓,还有她做的衣服都一点点送进火中,何可儿哭的最厉害,她
跪在地上嚎啕:“爹,娘――!有人给咱们平反昭雪了……哥!你看到了吗!?”
傅南烟洗完澡头发还是湿的,跟随周衍来到酒楼后看到的便是这一幕。
她走到沈峥身边,沈峥见是她,脱下外袍给她披上,见她披散的长发尚在滴水,有些不快,“怎么没擦干?”
沈峥特有的气味将她包裹,傅南烟裹紧了他的外袍,摇摇头,“没事。”
他让周衍拿条毛巾来,傅南烟笑道:“你觉得这种场合合适吗?”
前面还有人在哭丧呢。
这倒也是。
沈峥只得作罢。
傅南烟望着,感慨道:“徐青萍为官四十年,无恶不作,于他手中断送的性命无数,这样的人迟早会得到他的恶果。但其实我没想到,送他上黄泉的人也有我一份,我这也算……攒了份功德吧?”
“为何是攒?”
傅南烟心想,她上辈子也是那般无恶不作,死过了一次,千刀万剐一次,痛失所爱一次,无父无母一次,欺师灭祖一次,重生给她重新改过的机会,她是不是该攒些功德,好活的久一点,在沈峥身边多陪一点?
以前她不信神佛的。
可她突然觉着,信一信也没什么。
傅南烟摇摇头,沈峥见状不再问,他握住傅南烟的手,走上前,在篝火边停下。
为她脱下外袍,外袍便滑落在大雨过后的泥土地,天淡风清,他捡了铁盆里几张纸钱,一半给傅南烟,一半留给自己。
她看着沈峥手中淡黄色的纸钱缓缓化成了一缕烟,燃烧成灰烬,傅南烟怔愣的望了很久。
她没做过这样的事。
就连沈峥死,她都没去烧过纸。
她只会执拗的赖在他那破败荒凉的府邸,折磨自己般入睡,做的梦都是噩梦,她常常冷汗加身深夜从梦中惊醒,可她却不肯离开,因为只有在那样的梦里她才能看到沈峥,再摸一摸沈峥。
沈峥道:“愿魂归。”
傅南烟得以触动,她学着沈峥的样子,却下意识的双手合十,闭上眸子。
她在心里说
――愿成千上万的已故亡魂在天有灵,得以安息。
他们仿佛听到傅南烟内心的祈愿,莫名吹来一阵温柔的风,好像在告诉她:谢谢你,我们走啦,下辈子再见吧!
原来,做好人是这样的感觉。
真的不赖。
该休息的时候,傅南烟推开了沈峥的房门,屋里还有周衍,二人似乎在说正事,她一愣,“我是不是打扰你们了,你们先聊。”
沈峥道:“进来吧。”
周衍汇报根据曹文书提供的线索,派发下去的龙鹰卫收集回来的证据,在朝官员竟有十八个是通过买官得来的职位!
如此数量,实在可怖。
“真是个蛆虫。”傅南烟盯着名单上面的名字,嗤笑道:“再这么下去几年,大楚便能被他啃成空壳。”
“无需几年,就快了。”
大楚看着实力雄厚,实则内忧外患,诸多弊病渐渐展露,如果皇帝昏庸无道,不出三代必将亡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