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南烟被太监拦在外面,她推开阻挡的人,眼中的凌厉让久经风霜的刘公公都不由得心惊――这哪里是十四岁的女孩会有的眼神?
动静闹的大了,禁卫都涌了出来将她团团围住,楚钧知道后有些惊讶,他放下奏折将禁卫都遣散掉,把人放了进来。
他说:“你在锦院中无论朕怎么旁敲侧击,明里暗里试探,你都表明了你和沈峥毫无关系的态度,现在怎么急的像个红眼的兔子?”
“你就等这一天。”傅南烟站在寝殿中央,“从一开始你就没打算杀我,你针对的只是沈峥。”
楚钧闻声轻笑,放下奏折。
“不,你错了。朕从一开始是打算杀了你的,可沈峥他心疼了。”楚钧缓步走到傅南烟身前抚摸她的脸,她嫌恶的躲开,随即看到他寝殿中摆在桌上的一幅画,画的是他和已废皇后徐嘉月共执笔,描画卷的场景。
“八年前,他九岁,朕第一次看见他便觉得他是朕的种,是栋梁之才,是成事之人。”
傅南烟被他的话吸引注意,“你知道他是你儿子,还忍心送他上战场!虎毒不食子!”
她说完这话,突然想起来在皇宫里这种尔虞我诈人人眼中只有权利和利益,没有“虎毒不食子”。
果然楚钧为她的话摇摇头,“你还是年轻。天将降大任,必将苦其心志,劳其筋骨,朕这是在磨炼他。”
“不,你是要他死,你从最开始就算计好了,从何万山逃狱自杀就开始了,对不对?”
“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楚钧道:“朕会放一个死牢之人给自己填麻烦?”
“就是这个麻烦替你除掉了心头大患不是吗?”傅南烟道:“我们都是你手中的利器。”
“你们是朕的子民。”
“但你不是我的神。”
我的神受你逼迫正前往边疆面对厌火百万大军,生死未知。
如此不忠之言听到楚钧耳朵里,他竟一笑置之,面对傅南烟他好像总有无数的耐心,他走到案前将摊开的画举起来观赏,画上描绘的浓情多么虚伪,可他竟看的津津有味。
“你知道这幅画为什么朕留到现在吗?”
他自问自答,“重在绘画之人。那时候我们都很青涩,我跟你娘是挚交好友,是知己,可惜四弟不明智啊,偏要反朕,他若归顺于朕,朕成全你爹娘百年好合,也未尝不可。”
“三皇子也死了,师父,下一个会是谁呢?”
“只抱你。”
整个村庄死了大半,这是徐婆婆,她的家人在逃亡路上走散,再没回来,后来她吞铁而死,村民们没钱置办她后事就随处埋下。
傅南烟,这不是皇宫,是尸横遍野,是血流成河,是人间地狱,每天都有无数人因饥饿,受伤而死,他们甚至连棺冢都没有,最后只能化为你脚下的一堆堆枯骨,看了这些你还要留下吗?
“沈峥,我做过一个梦。梦里我被困在一座孤城,外面是野兽,里面人吃人,没有光明,没有出路,只能等死。二十三天,
度日如年,每天都有人自杀,他们的死相好难看,我害怕,我不敢死。那段日子像噩梦一样,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坚持下来的。最难熬的一段时间,是我破庙里落脚的时候。那时庙里挤满了人,我听到最多的是哭声。有人死了,有人抱着尸体哭,有人嘴里念叨着他不孝,没能照顾年迈的父母,有人怨她成日好赌的丈夫带着小妾丢下老婆儿子跑了,我想了好久脑袋里空的像张白纸,不知道该思念谁,该怨谁。最可怕的不是恐惧,而是无尽的孤独。来处便是空的,去处也是空的,我闭上眼睛,就连脑子里也是空的。醒来后我就想,如果那时我心里有个人惦记就好了,那我一定能更坚定的熬下去,或许就不会走偏颇的路,做那么多错事……”
沈峥错愕,错事?
半晌,她扭头仰起小脸对他笑。
“不过好在,现在我觉得我找到那个人了。那么区区地狱,有何可惧呢?”
“沈峥,我要留下。”
因为你是我心里的那个人,同样的,我也想奢求,做你心里的那个人。
“沈峥,你太干净了,我配不上你,我不想做你的污点,我不要!”
“……不,我一点也不干净。”他跪在地上,指尖颤抖,“我心中,有个一生都不敢启齿的秘密。我无比肮脏,可我却沉沦已久……”
“你要走对不对。如果一定要走,当初为何要来?”
“他们为什么不叫大人,却喊你公子?”
“你自请领兵上战场为了我是不是?何万山的案子矛头直接指向我,你怕皇上对我动手,便用自己的命换我的命,正随了他的意是不是?”
“你怎么这么傻,你知不知道我早就布下计策,只待诱饵入瓮,我能全身而退!亦承,你的阿泱不是个笨蛋,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我可以保护好自己,你怎么不能相信我一点?”
傅南烟扑在他身上扯他衣领,发了狠,她实在是气,气这个人怎么这么不爱惜自己,说走就走,连告别都不曾有!
他幽深的瞳眸迷离,半晌,倏地抱紧了傅南烟,像是要把她揉碎了,揉进骨肉里。他在她耳边呓语,“阿泱……”
我的阿泱。
她心痛难忍,沈峥眼中掩饰的平静下又何尝不是七情六欲,人间疾苦?
是舍不得,是放不下,是心心念念,是……他的阿泱。
鼻头酸涩,傅南烟攥紧了他胸前的战袍,埋首于他肩窝,哽咽道:“你明知道楚均忌惮你,这一趟……涟阳战场,十万对三十万,相差如此悬殊的兵力,他是要你死……可,可你还是义无反顾的来了,你瞒着我,你让所有人瞒着我,沈峥,你傻透了!是不是你死了都不要我知道,你存心让我记一辈子,是不是!”
他愣住,终于被痛觉唤醒。
“……不是梦?”
她拉着沈峥的手,十指相扣带到脸上,“你摸摸,是梦吗?”
他沾满血污的手指缝间触到一片潮湿。
清冷的两行泪自傅南烟脸颊滚落,他一颤,“别哭,我抱你,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