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子介提着一颗心,跟到他身边,从门上的小窗向房中一看,情境一览无余。像一间教室那么大的房间内只有几张床垫,几名他救出来的外国潜艇艇员正在昏暗的灯光下各自蜷缩着,无论表情还是姿态,都浸透了绝望。但程子介努力辨认,也没有找到那头灿烂的金发。
他只觉得自己的心就像潜艇一样,在深海中不停地下沉。最后终于按捺不住紧张和恐惧,声音微微颤抖地问道:“只有这几个人了?那些做了实验的呢?”
“程少将这边请。”秦上将不动声色,带着程子介走向下一扇门。
其他门中每一间都是一名外国艇员,或者说,外国丧尸。第一间便是那位副艇长,他已经彻底变成了一头丧尸。看着他的惨状,程子介无论如何都无法觉得这是公平的对待。别说他们代表的国度现在和本国并没有纷争,就算有,这么对待战俘也说不上光明磊落。
只可惜,这世界上大部分人恐怕都不会认可程子介的想法。而当他说出这种想法的时候,大概还会被叫做圣母婊。所以,程子介也只能默默看着,一言不发。而秦上将则主动解释道:“就只有那个产生变异的黑人在上面实验室,其他人都在这里了。”
但程子介此刻根本无心关注什么再生能力的变异,只想找到克丽丝汀。当秦上将在最后一扇门前停下的时候,看着程子介,意味深长地笑着介绍道:“这是刚刚做实验没多久的一个实验体,可惜,它身上也没有找到什么成果。”
程子介凑向门上的小窗,本能地有些拒绝去看。事实证明他的恐惧是对的。一样昏暗而且空无一物的房间角落,蜷缩着一头丧尸。
确实是丧尸。这一点,以程子介的视力是不会认错的。或许是被强制感染还没有多久,身体的腐烂还不严重,但白人女性格外白皙的皮肤却衬托得那些脱落和开裂的部位更加醒目,那些粘稠的黑色体液简直触目惊心。
不,不要。程子介绝望地在心里喊叫着。但现实却给了他无情的回答。那丧尸的头发虽然已经变得肮脏杂乱,但毫无疑问,那是朝阳一般绚烂,明亮的万道金芒。而当程子介脑子一片空白地看向它的眼睛时,看到的是碧海映照着蓝天。
程子介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回头,将身后这些道貌岸然的王八蛋屠杀殆尽。唯一能想到的解释,大概就是这一刻的他,因为情绪波动太激烈,而令思维陷入了短暂的停滞和空白状态。
虽然有担心,但程子介一直以为克丽丝汀不会有太大的危险,马中将也说她应该不会有问题。因为她既不是潜艇上的重要成员,也不是能对病毒实验有帮助的黑人。更重要的是,既然马中将知道了克丽丝汀和程子介的关系,那就意味着在场的其他人也应该多少听到了一些。
在这种情况下,把克丽丝汀当做必要时候用来要挟和限制程子介的筹码似乎才是更明智的举动。看她身体感染的状态,她是程子介逃出实验室之后才被当做实验体的。明知道程子介逃走却把她变成丧尸,无论如何也不是什么合乎逻辑的选择。
他们为什么这么做?程子介不知道答案。他知道的是,第一次有人,把一个和自己有过最亲密关系的女人,强制变成了丧尸。
是的,程子介和她语言不通,话都没说过几句。但程子介一直没觉得她和自己家中那些娇妻有什么不同。他完全能想象得到,她在被注射病毒到体内时的绝望。
那个时候她会不会希望谁去救她?是自己吗?
又是一笔血债。
就是因为血债太多,所以要全部清算就不能意气用事。在这里干掉身后这些家伙,为克丽丝汀讨回公道容易,但这么做的后果也非常明显:从曙光和嘟嘟开始,他们欠下的其他那些,恐怕就没办法再去讨还。
程子介的反应看起来让对方都非常满意。秦上将等着程子介做了几个深呼吸,才若无其事地说道:“这些实验体都注射了神经阻断剂,还保留着人类意识。其实我们要获得突破,应该也不是太困难的事情。但既然程少将担心我们做小动作,这些实验体我们就维持原状,直到我们谈判结束。”
还保留着意识?程子介愕然再次看向门中的克丽丝汀。这时他才发现,刚才自己因为不忍多看,而没有发现克丽丝汀的眼睛还保留着人类的神采。
当然,现在是充满了痛苦的神采。
程子介马上想起了胡习才。克丽丝汀的状态,就和他一样。身体变成了丧尸,但意识还是人类。这种状态应该不是个例,在类似的病毒实验中是很普通的现象。
只是这种情况现在发生在了程子介亲近的人身上而已。
胡习才请求杀了他的惨状还历历在目,程子介完全可以体会克丽丝汀的痛苦。或者说,正因为还保留着意识,她才会痛苦。如果彻底变成了丧尸,倒还算是解脱。
到底是哪个混蛋想出这种恶毒的主意的?程子介此刻才明白对方的打算。他们大概以为,这样就既可以继续保持克丽丝汀的价值,又让程子介难以行动吧。
救她,她是丧尸。不管她,她又有人类的意识。程子介在心中冷笑起来:你们以为这样就能让我陷入两难。
你们还是低估我了。程子介咬牙切齿地想道。我可以和荒芜与很大这样的智慧丧尸领袖谈笑风生,你们看到曙光和嘟嘟却只会跑得比某些记者还快吧。用你们的思维来预判我的行为,怕是不会如你们所愿。
到了这个时候,程子介已经冷静下来,而且马上想到了一个将计就计的点子。他刻意保持着痛苦悲伤的神情,哑着嗓子问道:“我能不能进去看看这个实验体。”
将军们互相交换着目光,最后,秦上将作出了答复:“当然,我们可是有诚意的。”
房门轻轻打开,克丽丝汀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唯一表明她还算是半个人的,湛蓝的眼睛转动着,扫过门口的人,在程子介身上短暂地停留了片刻,最后落在程子介的断臂上,就定定地盯着那里,看不出任何情绪。
程子介心中难受,他没想到会在这种状态下和克丽丝汀重逢。两人都很糟糕,一个残缺,一个感染。当他在深邃黑暗的海底把她救出来的时候,断然想不到会有这样的一天。
他很想说什么,但此时身后的眼睛都在盯着他。他只能用丧尸的语言,无声地说道:“对不起,克丽丝。”
克丽丝汀抬头看了一眼,同样无声地回答道:“这不是你的责任。我知道你也陷入了危机,而且受到了像我一样的对待。现在看到你,我很高兴。”
程子介惊愕万分。当然,不是因为克丽丝汀说话的内容,而是因为他发现,自己竟然能听懂她说出这么复杂的一句话。
所有的丧尸语言都是一样的?以前没有想过这个问题,程子介潜意识中还以为外国丧尸说的会是不一样的语言。但现在,他发现和克丽丝汀之间不再有交流障碍,而是可以很顺畅地传达自己的心意。
这种情况出乎意料,惊讶之后程子介只觉得诡异,最后却又觉得可笑。没想到成为丧尸,倒比人类有优越的地方。身为人,实在不愿意承认这一点。
但不论承认与否,这都是事实。人类被语言,文化,习俗这些藩篱分割开来,互相争斗,互相谋算,相比之下,丧尸之间的交流与合作则要顺利得多,也高效得多。即使丧尸也各自有团体甚至互相争斗,但那也是建立在坦诚和直接的基础上的。
换言之,人类总是要把自己智力的很大一个部分用于防备同类,但丧尸不用。就算像荒芜和哈雷它们那样打架,它们也不必花费太多精力去应对彼此的阴谋。
交流与合作才是智慧生命形成文明的基石。难道丧尸是比人类更高级的生命?想到这一点的程子介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