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怎么样,现在不能含糊,必须赶快宣布自己的真实身份和来意才行,不然真要被智囊带到沟里去了。所以程子介提高声音,对那些女性幸存者郑重地宣布道:“各位。我这次不仅是双河平民领导人的身份,也是代表了海源军方的严将军来这儿的。严将军要求天昌的袁领袖释放你们回洪岩镇,军队的主力现在就在洪岩驻扎,会保证你们的安全。”
这一次,程子介也故意没有把事情全部说清楚。所以,那些女人马上全部抬起了头,看着程子介的目光也全部带上了期待甚至恳求。
但程子介话音刚落,智囊就哈哈大笑起来,做出了犀利无比的反击:“对,对。程兄这次的确是来带你们走的。我们天昌遭遇丧尸围困,需要军方的支援。你们也知道了。现在军方说,要我们把你们交出去,他们才肯出兵,那我们当然只能同意了。”
智囊的话虽然是在陈述事实,但这样的说法太过艺术性了。看似无可指摘,但那些女人果然产生了误解。她们中的大部分再次表情恐惧起来,只有少数还保留着希望的目光,而且更加哀求地看着程子介。那些眼神分明在说,她们只要能离开这儿,不管去什么样的地狱都能接受。
这简直是令程子介难以忍受。张了张嘴,却又不知道如何反击。而智囊见状,不失时机地再次加上一句:“不知道程兄现在要带她们走吗?”
程子介发现这个问题自己无法回答。现在就带她们回去?姑且不说自己还没搞清楚丁蔷薇的情况,还没搞清楚这儿的危急程度,就光说那处谷口,自己带着这些女人,肯定是无法通过的。
所以,他只能硬着心肠,叹息一声,大声宣布道:“现在还不行。我还有事情要了解清楚。而且回洪岩的公路也已经被丧尸堵住了。得想别的办法。你们先回去休息,安心等等,我会把你们带回洪岩的。”
最后的那几道希冀的目光也垂了下去,而且很显然,她们对程子介的不信任更加严重。智囊则笑道:“好,她们现在算是程兄的人了,一切听程兄安排。程兄方便的时候,随时可以带她们走。”说完转向那两名门卫:“好好看待她们,绝对不许像以前那样了。这些女的现在不是我们的人,明白?”
两人凛然,赶紧大声答应。这最后的吩咐多少给了那些可怜的女人一些安慰,她们轻松了一些,然后一齐垂着头走进了招待所。
程子介看着她们的背影,只能叹息一声。
智囊看着他,稍待片刻之后,笑道:“程兄,既然现在还不带走她们,那就请回会客室说话吧。”
“请。”程子介郁闷地答应一声,跟着智囊一起走向会客室。严重的挫折感在他心头挥之不去,而且,在身后看着智囊略有些臃肿的背影时,又一次压抑不住地产生了把他捅几个透明窟窿的冲动。
但自己是来谈判,而不是来暗杀的。程子介只能忍住心中的郁闷,随智囊回到会客室落座。咕咚咕咚地猛灌了一杯茶之后,程子介示意不必再续,而是直截了当地说道:“军方的严少将现在有两个计划。”
智囊端着杯子,平静地问道:“愿闻其详。”
程子介知道和这人实在是不必绕弯子,于是说出了严少将的初步计划:“第一,就是军队现在迅速进军你们这儿,打通撤退的通路,以及通向水电大坝的通道。救回被困在那儿的人之后,再从和你们一起撤退,离开这儿。”
“撤退?”智囊不以为然地笑道:“让我们完全放弃这儿?”
“是的。既然这儿被丧尸围困,或许放弃才是更好的选择。”程子介说着,紧紧地盯着智囊,仔细观察着他的反应。
智囊却表现得非常平静,平静之中显得有一丝不屑:“程兄,你知道我们肯定不会就这么撤退的。严将军应该也知道才对。这是试探我们的方案吧。”
程子介苦笑道:“为什么?何必一定要留在天昌呢?更何况你们现在在天兴,这不过是个县城而已,并没有什么重要得无法舍弃的地方吧?现在这附近有大片无人地带,哪儿都可以生活的。”
智囊淡淡地一笑:“程兄,我们就不用转弯抹角,说天昌人民誓死保卫家园,这是我们的故土,血浓于水要以生命来捍卫这种废话了。”
“当然。”程子介好奇地看着他:“这种说法……谁都不会相信吧。”
“有些话,说的人不信,听的人不信,就连旁观者都不信,但还是必须要说的。”智囊摇了摇头,直视着程子介的眼睛,平静地说道:“程兄,你也是一方领导人物,你应该能明白老袁才对啊。无论如何,老袁都一定会坚持到最后一刻,才会考虑这样的方案。”
程子介仔细思索,仍然不明白为什么袁领袖会坚持死守这儿。既然死守很可能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那么,带着大家撤走,去安全的地方岂不是合情合理合乎逻辑的?
如果是自己,肯定会这么做的。所以,片刻之后,他摇了摇头,看着智囊道:“我不明白。”
智囊的目光在程子介脸上逡巡着,多少有些怀疑程子介的说法口不对心的意味。但他没有多说什么,而是呵呵一笑,解释道:“程兄。老袁如果放弃这儿,就他个人而言,是最坏的结果。可以想见,在军方的带领之下撤离之后,不管去哪儿,他本人都是不可能继续保住权力的。”
“呃……”程子介一时语塞。智囊说的没错,如果按照严少将的这个计划实施的话,不管天昌的幸存者迁到哪儿重新建立生活,肯定都是军方为主导。袁领袖本人被架空,领着一个闲职度过余生恐怕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更有甚者,他会遭到清算,沦为阶下囚甚至丧命也不奇怪。因为军方甚至自己,都的确是希望解决掉这个问题的。
还是自己太年轻,太单纯了,竟然没有想到这么简单的原因,竟然还需要智囊提醒。程子介不由得叹息一声:“所以,这是他的意思?智囊兄不觉得这样做很不合理?死守这儿的话,很可能会死很多人。随着军队撤离应该才是对所有人都更安全的选择吧?智囊兄不劝劝他吗?”
“当然是他自己的意思。”智囊的鼻翼又一次剧烈地扩张开来,低低地喷着粗重的鼻息,络腮胡子似乎也兴奋得根根竖起:“这是他的底线。我完全没有劝的意义,又何必劝。你要知道,他对我的信任是因为我能帮助他巩固权力,仅此而已。如果我的任何建议和这一点相悖,他都会马上毫不犹豫地把我打入冷宫,甚至清算我。所以,我不但不会劝,而且我还会想尽一切办法,帮他死守这儿,让他的权力能继续维持下去。”
“权力就那么重要?”程子介有些迷茫地嘟哝一句:“你和我,不都是不太在意自己的权力吗?”
智囊“哈”了一声,目光带着嘲讽的意味看着程子介,不以为然地笑道:“我?谁说我不在意?我只是清楚地了解我自己。我的个人条件有缺陷,难以亲自掌握权力,所以要靠着躲在老袁身后享受权力的快感而已。”说到这儿,他用质问的目光看向程子介的眼睛:“至于程兄你,难道真的就从来没有在生杀予夺,大权在握的时候感到任何快感?那种瞬间可以随意决定他人命运的快感,不是这世间任何其他东西所能给与的。”
程子介叹息一声。智囊的话说得对,自己其实已经开始习惯了身为领导人的感觉。那种自己一开口,就有人为之竭尽全力,辛劳奔走甚至拼上性命的感觉。那种自己一开口,就有人升入天堂或者坠入地狱的感觉。这样的感觉,的确是让人有些陶醉。
但无论如何,自己是不会像袁领袖一样,为了权力不顾一切,不顾自己部下的死活。那种感觉固然美妙,但是没有的话也不会让他活不下去。所以,程子介沉声道:“权力的确是好。但是,如果为了维持自己的权力,就要死很多人,这也未免太残酷了。”
智囊哈哈一笑:“人对老袁来说,只不过是数字而已。对他来说,就算我们的人死九成,即使这儿化为焦土,但只要他能继续做他的伟大领袖,就值得。他现在的结局要么就是继续高高在上,要么失去权力。而失去权力对他来说,即使活着也是生不如死。没有中间选项。这一点甚至和我,和小焦,和这儿的其他人都不一样。所以他有他自己的立场。”
这一点,不必再解释程子介也能明白了。只是,即使死九成的部下也要维持权力,让程子介有些不寒而栗,忍不住喊道:“可是,你们留在这儿死守,万一情况不妙,失去了撤退机会的话,你们自己的安全怎么保证?难道权力比自己的命还重要?”
智囊平静地摇头:“当然不会。我们自己的命当然更重要,权力越大的人就越怕死,这一点可是亘古不变的。老袁当然也是这样,他只是不在乎别人的命而已。所以,我们早就为自己安排好了退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