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乐得颠颠的,虽说还在方氏院里拘管着,总好过在人眼皮底下盯着松散些。
虽说是旧居,瑶草却算是初来乍到,瑶草十岁跟随父亲去了任上居住,几年间偶尔回来,这房间也早被大堂姐瑶玉占了。这里严格算来,也是陌生之地。
瑶草有择床的陋习,更兼夜里经常噩梦梦见被简小燕一次次用篙浆击落自己,常常半夜惊醒,难以安睡,遂命守夜丫头上床作伴,谁知无论春香秋香,一个个死命不敢,偏偏乐得靠着床铺坐在踏板上陪瑶草说话混时间,瑶草几次噩梦惊醒,见丫头们靠着床铺打盹,心里稍稍停当些。自此瑶草也不再劝,由她们去了。
要说柯家也算是阔气了,瑶草不过五岁的孩子,就有单独的院落,两边耳房,说是单独院落,其实是三夫人后院的一所小房舍,属院中之院。
瑶草房间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格局按一举三用,客厅书房卧房三位一体,也不砌墙,只用绫罗帐幔书架宝阁做了间隔。奶娘丫头住耳房,只贴身守夜的丫头当夜小姐房里打地铺。
瑶草书桌临窗而设,窗外一棵桂树已经有一抱粗细,后院翠竹葱茏,瑶草重生,最大的乐趣,就是可以躺在床上,听房前屋后那熟悉鸟雀儿叽叽喳喳。
瑶草重生半月来,日日沉静自己哀痛中,每日想心思,不想动弹,诗书女红都荒废了。而今捡起来似乎有些手生,不过细想一想,五岁的孩子也学不了什么,且瑶草以为自己并不是为了女红出色而重生,她认为自己该去做更重要更紧迫之事,因为对于女工,瑶草不过糊弄应付罢了。
却说瑶草这一安定下来,准备好好生活过日子,却又有些惶恐,她眼下的一手簪花小楷,与五岁儿童不堪匹配,因怕被丫头识破,瑶草提笔试着写了几个字儿,冒着劲儿尽量往丑里写,却见春香秋香这两个贴身丫头们并无反映,瑶草暗喜,文字算是过关了,心里想着,等是日长了,自己再慢慢往好里修正。
最难掩饰女红,瑶草不自觉间就会有精妙作品,瑶草想往坯里做也不成,无奈之下,瑶草只好时时故意用剪刀花坏绣绷子,或是时时假装扎了手,拽断线头。
奶娘一旦有所怀疑,瑶草便嚷嚷头疼,说脑子有些迷糊。奶娘想着瑶草烧了七八天,大约烧迷糊了,致使针线活计时好时歹,这一想也就放过了,只是更加细心教导瑶草不提。
重生的瑶草很明白自己该做些什么,也有很多的计划与设想,不过那些都需要时日方能完成,不能一蹴而就。眼下瑶草正进行重生后第一件大事,为自己贴身丫头春香秋香改名儿。春香秋香两个,正是那两个陪着瑶草沉入御河的丫头。
重生的瑶草十分相信命运。
眼下瑶草正向母亲方氏回禀要为她们改名,春香改为青果,秋香改为青叶。
这名字也是瑶草根据自己名字草而来,所谓物以类聚,小姐书草木类,丫头也应该紧随其后。瑶草还有一个心思,春香秋香曾经陪伴自己走过艰辛,又与自己共过生死,今后再不是单纯的主仆了。草,青果青叶,同属一类,听着就亲,就像一家子姐妹。虽然春香秋香并不知情,可是瑶草良心有愧,她要好好补偿这两个与自己同命运共患难的姐妹。
回头却说方氏闻言笑问瑶草:“青果青叶?春香秋香香喷喷不好?”
春香秋香为何不好,理由充分却不可说。如何说法,瑶草早有准备,一笑言道:“女儿身边丫头的名字,怎好与娘亲身边姐姐一样呢,这太不尊重了!”
这一理由很有说服力。柯三夫人身边四个小丫头分别叫莲香,荷香,桂香,菊香。
春香秋香原是瑶草出世后,柯三夫人专门买回来给瑶草做玩伴,由秋云做主所起,秋云那时没多想,顺着莲香等人名字顺口而起。春香秋香来时方才五岁,而今不过十岁。
方氏笑道:“都叫熟了,何必麻烦。”
自己名字上了宗谱,不能随意更改,春香秋香名字一定要改,都死过一次了,太晦气。
瑶草见母亲固执,因悄悄给自己奶娘打眼色。
李妈妈为了达成瑶草心意,忙着笑微微抚手称赞:“嗳哟,小姐小小年纪就知道尊崇长辈,可喜可贺哟。”
方氏奶娘陈妈妈也一边附和说:“孙小姐真懂礼仪。”
大丫头秋云见瑶草杀鸡抹猴给自己抛媚眼,一笑也来凑趣儿打圆佐:“青果青叶听起来青枝绿叶的叫人清爽,叫起来顺口又好听,三小姐真真好才学,比小婢所起春香秋香好听多了,且这也是三小姐一片孝心,夫人您别辜负了,就依了吧。”
方氏一想也是,这才笑着应允,都笑对李妈妈客气:“她小儿家家,知道什么,都是奶娘教得好。”
李妈妈岂敢贪这功劳,忙推辞说都是方氏教导有方,三小姐天生聪慧良善懂孝道。只把方氏夸得满脸生辉。
秋云这边忙着招呼春香秋香:“傻呆着干什么?还不快些谢谢姑娘赐名儿呢!”
春香秋香连忙上前给瑶草行礼:“青果,青叶,谢谢姑娘赐名儿。”
再见家人
却说瑶草因前生不受继母待见,父亲又苛责,她自己原本有些孤僻,便养成了不爱群居的习惯。重生之后,母亲方氏家务繁忙,无暇顾及瑶草。又因为之前惨痛经历,心情压抑,也不爱跟母亲出门见人,除了偶尔跟母亲一起用餐,多半都在房内独自用餐。
虽是奶娘几次提起让瑶草出去走走,见见祖母,跟姐妹们见见面、说说话,联络一下感情,都被瑶草拒绝了。她不想见到那些还得自己家破人亡的仇人,更不知道该用何种心情,何等表情对待她们。
那时瑶草身体尚未完全康复,奶娘也就罢了。
方氏因为瑶草大病初愈,不忍心苛责,便也由着瑶草的性子,随她自由自在。对婆母柯老夫人只说瑶草身子虚弱,不适宜外出。瑶草一向在柯家没有什么存在感,柯老夫人也不在意,不过随口吩咐:“养着吧!”
又过半月,瑶草逐渐适应重生生活,脸色红润,人也开朗了些。这一日,晚饭过后,奶娘再次郑重提醒瑶草:“三姑娘现在好利索了,是时候恢复一早一晚给老太爷老太太请安问好了。”
奶娘每提起祖母,瑶草都会气闷,前生若不是祖母纵容父亲先奸后娶简小燕,母亲缘何丧命?虽然祖母之后对瑶草多有看顾,可是最终也没能护佑瑶草,致使自己受那贱妇简小燕迫害无辜丧命。
瑶草觉得,这一切一切的悲剧,都是因为祖母嫌弃自己不是男丁的缘故。虽然瑶草知道,母亲之死与祖母没有直接关系,毕竟当今社会娶二房纳妾不是什么新鲜事儿,可是若没有这个起因,就不会引发母亲至死这一恶果,所以,虽然祖母后来对瑶草不错,可是在瑶草心里,对祖母没有爱只有怨。
瑶草既不喜欢受嘈杂拘谨,又对祖母有此心结,便不欲前去:“好好的,何必改变!且我想来,祖母未必愿意见我!”
奶娘正色言道:“姑娘病糊涂了不是,之前姑娘一直是早晚请安,只是前些日子,姑娘得了伤寒,才免了。来病愈之后,又因姑娘体弱,老太太发话,免了规矩。既是现在好利索了,也该去老太爷老太太跟前请安问好,这才是做晚辈的规矩。”
孝敬长辈天经地义,这话让瑶草哑口无言,不能反驳。可是瑶草一想着要见祖母,必然会碰见大伯母王氏与大堂姐瑶玉,想到他们亲手害死了自己,瑶草甚至怀疑母亲之死跟大伯母有着直接关系,便怄得心头泣血,可是这些事情不便于外人道,瑶草只能闷在心里难受,汹涌的愤怒使得瑶草暗暗握紧双手,满腔痛楚,让瑶草浑身有些微战栗:“大伯家二伯家都会一起用餐吗?”
奶娘一笑摇头道:“姑娘还真是病的有些糊涂了,我们家一向都是各房吃各房的,就是孙子孙女也是一样,只看老太太喜欢谁才留饭。”
前生五岁之瑶草,有些自闭,胆小怕事,不爱出门。方氏又怕她出门受欺负,一直对她保护得很好,即便出门也是大丫头小丫头环伺,从不许她单独与大房二房女儿合群。瑶草因而对那会儿家中情景确乎不记得什么。
奶娘见瑶草满眼茫然,只道是瑶草犯迷糊,忙着啰啰嗦嗦说了好些柯家习惯与规矩,瑶草才算对目前柯家生活模式有所了解。
柯家虽然居住乡间,大家族生活习性却一直没有抛丢。一家子虽然共用一个大厨房,大家却很少一起用餐,各房饭菜都是厨房按份例分送,只逢年过节,或是家有贵客临门,或是家里有了庆典,才会全家一起用餐。柯老太太也算得开通婆婆,并不强求媳妇们立规矩,只看各人自己孝心。
不过据奶娘所言,柯家三房媳妇一个比一个跑的积极,早晚准时请安问候,伺候一日三餐饮食。
虽然知道这些家人早晚要见,瑶草还是希望再晚些时日,等自己慢慢调节心情,淡忘了,适应了,大家再见面为好。因再一次征询奶娘之意:“能晚些日子吗,我实在不惯见生人。”
奶娘摇头道:“这不好,不过早晚的事情,依我说,小姐去请安,宜早不宜迟。一来这是小姐孝心,二来也免得老爷子老夫人忘记了小姐。三来三老爷就要回家了,那时若知晓小姐从不到祖母跟前尽孝,说不得又要生气呢!”
瑶草十六岁的灵魂,当然知道奶娘言之有理,瞧着奶娘坚定地神色,瑶草知道无法推脱,只得点头应承。
奶娘便在一边提点瑶草,柯老夫人喜欢什么,有些什么忌讳等等,又教导瑶草如何乖巧如何讨祖母欢心云云。
瑶草面上点着头,心里却不以为然,想着不留饭还好些,谁稀罕呢!
记得自己当年病弱不堪,似乎祖父祖母也不太喜欢自己。且自己这次自己病了一月之久,只说重生后,从没见过祖母探视或是着人问候。准确的说,除了母亲,柯家其他人都没来探过自己。
不过这话不好明说,瑶草因而拐个弯子:“奶娘说的是,我之前一直没见祖父祖母,还以为他们出门去了,便没提起。”
奶娘笑道:“我说嘛,原是这样。姑娘病中,老太爷老夫人天天打发人来瞧,就是几位太太伯父堂兄堂姐也打发了人来询问呢,只因为姑娘一向病着,昏昏沉沉没精神,我就做主打发他们回去了,只说姑娘知道了。”
知道明日要与那些或多或少伤害过自己的家人见面,瑶草当晚彷徨不安,她实在不知道该明儿该如何面对诬陷自己的大伯母,鸠占鹊巢的大堂姐,还有强摁住母亲脑袋替父亲纳妾的祖母。想着这些有着血脉的仇人,瑶草恨不得抽干自己身上血脉还给他们。
这一想法让瑶草十分兴奋,对,我已经死过了,我已经还过了,他们不再是我的亲人了。剩下的,唯有互相利用与算计。
为了预防明日自己难以忍受她们的虚假面孔而发飙,瑶草可怜兮兮看着奶娘,小心的替自己铺设台阶:“我这一阵病得昏昏沉沉,之前所学礼仪规矩有些模糊不清,只怕明儿礼数不周,惹得大家不高兴就不好了。”
奶娘想想也对,姑娘前后病了月余,对许多事情都模糊不清,似是而非,怕是礼数也记不全了,遂赶紧的把礼数给瑶草讲解一遍,包括如何叫人,如何行礼,如何坐,如何站,如何走路,都细细教导一遍。
这些瑶草岂会不知,说不会不过是个借口,为了配合自己之前所说,瑶草还是装作笨手笨脚摸样学了一遍,且故意做的七零八落,因为当日的瑶草柔弱又胆怯,从来说不出一句完整话。这也是当年大伯母、大堂姐、继母简小燕敢公然欺负瑶草的原因之一。
奶娘见瑶草学得有模有样,拍手大喜:“原来姑娘哄我玩呢,这不记得真真呢。”
瑶草微笑道:“原本有些模糊,妈妈一说,又都记回来了。”
奶娘笑得喜气:“姑娘越发会说话了。”尽管你奶娘一再言说祖母对瑶草如何关心,让瑶草宽心。可是一想起前生之事,瑶草还是有些担心:“只怕老太太不喜欢我笨嘴拙舌呢。”
奶娘闻言一愣,之前的三姑娘的却不爱说话,府里下人之中有些刻薄的,不免私下悄悄议论,说什么‘三奶奶方氏太会说了,别是把小姐那一份也说了吧。’老太太对瑶草这个柔弱的孙女儿,虽说不上嫌弃,的却也算不得喜欢。
奶娘怕瑶草胆怯,这些话且不会告诉,只给瑶草打气:“老太太是姑娘嫡亲祖母,小姐去了只会高兴。”
说话间,方氏带着丫头过来例行视察,奶娘遂把方才之话告诉一遍,方氏很以为然:“嗯,是我疏忽了,奶娘这话很是。”方氏先嬷嬷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