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巫尖叫道:“我宁可和别的女人一起干他。”
弹铜的光泽布满了滕云深的身体。他沿着重力线冲向野火身后的冰屋。杀手的灵感点燃了他所有的潜能,滕云深知道接下来的每一个步骤。
接近野火绝对是一次疯狂的冒险。对方是第八阶的巫师,而他只到了第三阶,两者之间差了两个阶段。
然而,在触碰到巨人之影的一刻,他下定了决心。这并非只是徒有勇气的尝试。他有一个完整的计划。他奔跑、呼吸、想象。致命的角度在他的专注之中熠熠生辉。
滕云深不太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掌握了正确的弹道轨迹。只不过,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占据地利的狙击手可以在视野良好的情况下寻找合适的时机,而他没有这样的余裕。巨人离他很近,他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敌人的眼睛,而更重要的是,巨人离女巫更近。
死灵法师已经用自己的身体为滕云深抵挡住了许多次攻击了,若非负罪之影的魔力,她恐怕早就在嗜血的屠刀下香消玉殒。而负罪之影带给她的保护与伤害都有极限。所以,野火放慢了脚步。他只要耐心等待,就可以收获胜利。
纤细的伤口在女巫的体内蔓延。
滕云深一脚踏上了冰屋的墙壁。重力线将他与冰屋牢牢地绑在了一起,让他站稳了脚跟。紧接着,他将专注投向巨人。他掷出重力线,把自己朝着巨人所在的位置拽了过去。
女巫扣下扳机。下一个瞬间,几乎就在她扣下扳机的一瞬间,野火用屠刀割开了飞来的子弹,一如以往。
然而,女巫精心打造的武器可不是枪支管理局登记在案的小家伙。它更为……优美。砰砰砰!一连串子弹从弹仓里蹦了出来,跳进了巨人的胸膛里。
滕云深接近野火。他瞧见了敌人粗壮的脖子。变形法师的颈部具有不容置疑的坚韧性。即使手持魔剑,滕云深也无法干脆利落地将之斩断。
然而,它又的确是易折的。它是生来的恐惧,深深埋在每个人的身体里,提醒他们,自己是如此显而易见的脆弱。
现在是功能性的时代。人们开始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并不是那么的难以理解。过去,人们可能会将之比喻为无缘无故就会罢工的钟表,如今,人们将之比喻为动不动就会罢工的汽车。了解得越多,敬畏越少。健康不再具有作为整体的神圣性了。它依然是个谜,但是,人们不再将为了它而去寻找宗教或者深巷里的老人视作理所当然的事情。他们更愿意到医院里去,让一个个小零件接受敲敲打打。这是一种退步吗?不,这是一种确确凿凿的进步。
回顾历史,即使是在富足的和平年代,人们的健康状况也非常非常的糟糕。你或许可以将之归咎于时代的局限性,这并没有错。这也意味着,你不得不承认,在近现代的科学发展起来以前,古老的神秘学仅仅是似是而非的经验与口耳相传的欺骗性,而在科学发展到能够让你巨细靡遗地观察每一个细胞以后,经验或许也就成了微不足道的迷信。
即使是在这样的时代里,脖颈仍然扮演着特殊的角色。
当它安安分分地连接着脑袋与躯干的时候,它几乎不表达任何涵义。哪怕是一张你转头就忘到九霄云外的脸――寡淡无味的五官,平平淡淡的表情――它所表达出来的信息都要比脖颈多得多。在通缉令精准的描述里,脖颈的出镜率少之又少,人们也不会用它来散步和写字。人们赞美歌唱家的歌喉,却还是把镜头对准他们的脸。脖颈似乎就只是……脖颈。
然而,滕云深对于这一部位有着深刻的理解。这是符号,象征阴郁、黑暗、死亡以及与之有关的所有。截去走路用的脚和写字用的手,都不会比截去脖子更糟。
他接受了杀手这一身份,脖子对于他来说就不再只是断头台上的供物。
这一部位是杀手在悄无声息之间展现才能的舞台。
猎人会用弓箭,警察会用手枪,唯独钢琴弦是杀手的独门武器。而要用它杀人,你就得神不知鬼不觉地走到目标背后,把它套到对方的脖子上去。
滕云深松开重力线,跃入野火看不见的死角里。
巨人易折的后颈在他眼前一览无余。然而,巨人是如此的强壮。人们跪伏在地,向他人暴露出自己的后颈,以宣示臣服与信任。巨人的站立与走动却如同崇山峻岭与雷霆霹雳,滕云深不可能轻而易举地勒断他的脖子。
但是,年轻的巫师感受得到变形法师心中的恐惧。
巨人以牺牲视野为代价干扰了女巫的动作,这令他陷入了对于未知的恐惧当中。盲目的恐惧或多或少总是会有的,而人们的后颈则始终面对着未知的恐惧。你永远不知道身后有些什么。或许,一只不起眼的小小蜘蛛,就能够夺去你看似坚不可摧的生命。而它甚至不具恶意,你也无从提防。
世界之所以如此的痛苦,就因为它充满了混乱。
那么,最具毁灭性的混乱又是什么样子的呢?这个问题的答案可能违背了大多数人的直觉。最后最后的混乱是寂静的。万事万物皆在永远的沉寂当中静默。时间不再流逝,空间不再延伸。它们既是起点也是终点,它们坍缩或者膨胀成了一个点。而到了终止的一刻,甚至连点的概念都不复存在。
能量从高处流向低处是世界得以运转的法则。它使得如此混乱的世界依然有迹可循。而在这一规律的尽头,就是混乱的寂静与寂静的混乱。
滕云深连重量和质量都分不清,只不过,谢天谢地,他看了科学家故事之类的课外书。要理解热量会从烫的地方流向凉的地方这一点可难不倒他。每个人都对此有切身体会。
而脖颈是秩序与混乱之间的一墙之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