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嚓。那种声音有些特别,有些难以形容。用拟声词来描摹它的……气质恐怕是最具性价比的技巧了。但是,拟声词并不能很好地表达声音的个性。“咔嚓”?那可以让人们想起许多种声音。用手折断树枝,用脚踩断树枝,在笔力平庸的记述者笔下,它们或许都是“咔嚓”一声。但是,它们毕竟还是不一样的。
滕云深是一个巫师,感官敏锐,他能够捕捉到凡人们难以察觉的细节。他对于时间、空间、温度、颜色、速度、形状……等等看似乏善可陈的属性均具有独到的见解。他的词汇量同样平平无奇,但是,要在极尽冗长的描述里尽量还原某种声音的样貌,他尚且力所能及。而束缚住无法言喻的意象,又比用干巴巴的文字把格子填满要轻松得多,那仅仅是……心血来潮。
他是不是想到了“干巴巴的”?没错。干涸的枝条,缺乏水分,缺乏生命力,就是此时此刻浮现在他脑海里的东西。一把一折就断、一踩就断的树枝,把它们大费周章地送到轰鸣的电锯底下,就会发出这样咔嚓咔嚓的独特声音。
魔剑带着女巫倒在了地上。女巫紧紧抓住了剑柄,让风暴安静下来。可是,太迟了。她的身体如同用拙劣手法合成起来的拼接照片一样别扭。她只是勉为其难地留存住了大体完好的轮廓。
她还活着,魔剑没能彻底杀死她,只需要一些时间,她就能够摆脱濒临死亡的状态――但滕云深不会给她这样的机会。
滕云深沉进了影子里。下一刻,女巫也出现在了影子的世界当中。
她是皮影法师,影子王国就是她的发祥地。在生命切实受到威胁之际,她自然而然地就会选择影子作为藏身之所。她是强大的战士,或许,正因为如此,她才会在急转直下的情势里慌不择路。她缺乏抵抗挫折的经验。
滕云深对她的应对做出了正确的判断。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他并不打算阻止女巫躲进最后最后的庇护所里,那样做得不偿失。即使身受重伤,对方仍然掌握着高超的皮影艺术。况且,女巫这样做等同把自己逼上了绝路。影子的世界无边无际,却又是一座孤城。女巫无处可逃。
影子王国之中的规律与外在的世界有所不同。皮影法师们的速度受制于投向他们的专注。这也是滕云深从实践当中而非理论当中得到的知识。他在生死搏杀里渐渐变得敏感,总是可以迅速地找到有利于自己杀死敌人的事物,那几乎已经成了他直觉的一部分。他甚至还没想清楚前因后果,就决定“纵虎归山”,让皮影法师回到影子世界里去。
滕云深投向女巫的专注诚意十足,他的眼睛眨都不眨一下,热烈的目光连太阳都要自愧不如。而女巫呢?她的的心脏被魔剑绞成了碎片,她恐怕没法以同样的热情回报滕云深。
黑暗的时间加快了年轻巫师的脚步。他朝女巫抛出了重力线,拽住了落入女巫之手的魔剑,那或许是女巫的一线希望……
女巫松开手,任由他把魔剑夺了回去。在她的另一只手里,细剑从花朵里长了出来。
滕云深接住魔剑。他的行进犹若深海鱼雷一般致命,迅速而又悄无声息。女巫的视野中漆黑一片。她知道滕云深在哪一个方向上,疼痛却令她盲目。
女巫捏碎了挂在颈上的一支瓶子。
现在,又到了写作训练的时间了。她发出了一种奇妙的声音。
在巫师的专注之下,万事万物皆会发声,不仅仅是那些上蹿下跳的,也包括那些安安分分的。
凡人们可能很难想象得出来。但是,在巫师的眼中,房间里最吵闹的东西恐怕就是一副先锋派艺术家的画作了。疯狂的线条,疯狂的色彩,它们充满了声音。反之亦然,每一个单音节都有它们鲜明的形状与光芒。
影子的王国沸腾起来。滕云深记得这种感觉,那就像是化学课上做过的实验,铝热反应,不起眼的金属与不起眼的水之间发生了轰轰烈烈的燃烧效应,令人印象深刻。
女巫释放了高度浓缩的情感。
在此之前,滕云深还以为要制造魅影必须就地取材,但是,他错了。巫师们自有手段。女巫把情感藏在了瓶子里,随身携带,随时取用。如今,它派上了用场。
四面八方都在打转――这是滕云深最初的感受。在影子之外的世界里,人们会依据地形和气候来划分区域。而在影子的世界里,森罗万象的影子浑然一体,却又层次分明。然而,当下,无论或深或浅,所有的影子都在打转。
顺道一提,滕云深已经给情感大爆炸的声音在文字当中找到了安身立命的地方。数十口高压锅在一只沙袋里暴跳如雷。这样的形容恰如其分。
混乱让滕云深无法思考。
女巫并未利用混乱来制造魅影,她只是引爆了它,而这与引爆混乱之影别无二致。两个巫师皆深受其害,在混乱当中不知何去何从。
而这样的局面并不算打了个平手。时间站在女巫那一边。她的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却在逐渐恢复,缺乏专注让自愈的进展很慢,但总归聊胜于。更重要的是,滕云深无法给她补上一剑。
女巫摇摇晃晃地游向了外在世界。
滕云深倒吸了一口凉气。他瞧见了鲜血法师伸入影子之下的脑袋。后者的表情里依旧寻不见丝毫起伏。
鲜血法师还活着,否则,滕云深应该能够察觉到他体内的死亡能量才对。可是,鲜血法师又似乎与已死无异。他犹如一块石头似的等候着飞速逃窜的皮影法师。
这一幕犹若一记当头棒喝,滕云深奋力挣脱了混乱。可是,来不及了,他只能眼睁睁地瞧着皮影法师与鲜血法师碰头。
而只要不是用膝盖骨在思考问题,就能得出那不会是一件好事的结论。
鲜血法师割开了自己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