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竟门一向很有效率。
秦绮路遇鲁王妃的事情,早就被陈玄所知,他们夫妻俩压低声音说悄悄话一事,不出一个时辰,也被送到了陈玄案头。
陈玄嗅出了不妥,不敢擅专,立刻将此事告知秦琬。话还没说完,就见秦琬脸色铁青,用力之大,生生将手中的笔给折了。
也莫怪她如此愤怒,新安纪家藏矿,弘农杨氏造反,再让人不快,那也是外人要造他们秦氏皇族的反。秦绮想让自家小姑子联姻鲁王的举动,往深里说,却是笃信秦恪一系坐不稳江山,要拆自家人的台了。
秦琬见过蠢货,却没见过蠢成这幅德行的,自私成这般模样的,多年前就是那样,嫡亲姐姐的夫婿说抢就抢,现在也是这样,亲爹还没当皇帝呢,就担心他做不好皇帝?也不想想,阿耶若是倒霉了,你有什么好日子过?公主之所以尊贵,那是因为亲爹亲兄弟亲侄子是皇帝,堂叔堂兄弟堂侄子?对不起,你这隔房的公主,简直就是天生该用去和亲的料子!
怒到极处,秦琬反而渐渐冷静下来,神色如冰:“子深,孤没记错的话,鲁王与王妃似是最钟爱这个小儿子?”
陈玄对这些事情门儿清,立刻回答道:“鲁王嫡长子资质平庸,性格仁厚;嫡次子秉性骄横;唯有第三子,天资聪颖,孝心可嘉,俊美无俦,深得鲁王夫妇的喜爱。”
这也很好理解,嫡长子么,接受得一向是最顶尖的教育,父母期望过高,一旦资质平平,自然而然令父母十倍、百倍的失望。嫡次子若与嫡长子岁数差不了多少,为避免兄弟阋墙,只好对这一个也放养,自然也不能报太大希望。这时候来个既没有嫡长子那样重的负担,也没有嫡次子那样骄横,聪明体贴的小儿子……少子本就最惹人疼惜,本朝嫡庶又十分分明,鲁王夫妇对三儿子寄予厚望完全不奇怪。
看看鲁王给三儿子挑的联姻对象就知道了,穆淼的小女儿,当年范家姐妹互换的事情还没出,穆家声望如日中天,穆淼最晚不过三五年就要拜相。这样的身份,莫说郡公夫人,就是王妃、皇后,也是当得起的。
“兴平公主的嫡亲弟弟,听说经常受鲁王嫡次子的欺负,每次都是这位三弟解围。”秦琬慢条斯理地说,末了竟笑了起来,“不错,虽然是蠢货,但好歹有些眼光。”一个能踩着自己兄长上位,借此结交庶出兄长,抬高自己名声的人,怎会不冷血自私?想要悖逆,这样的人,确实有成大器的资质。就好比秦绮,蠢是蠢了点,但这份不把自家人当回事的自私,还真是令人意想不到。
陈玄噤若寒蝉,不敢说话,就听秦琬缓缓道:“没了这招,还有别的招数,还不如全了他们的心愿。”
她一字一句,说得非常慢,陈玄却明白,秦琬这是惦记上鲁王的嫡三子了。
不是鲁王,而是鲁王的儿子。
鲁王被圣人压得太久,年纪也慢慢大了,他又要名,又要利,做事难免瞻前顾后,未必能成什么大事。倒是这个小子,年轻气盛,若有足够的本事,俨然宗室之中第一人的话,心大也是正常的。
再说了,想趁热灶的人那么多,秦琬主政,不可能谁都兼顾,有不甘的,也有落于下乘的,还有不想被女人趋势的。这些人想要出头,自然要找个出挑的宗室为主,日积月累,可不就是一股难以克制的势力了么?
陈玄也有些庆幸,还好发现得早,若是发现得晚,鲁王嫡三子芝兰玉树,玉露明珠一样的人,姿态又做够了,竟是打不得,骂不得,更奈何不得。为了好名声,不是谁都能轻易对宗室下手的。
秦琬只觉得鲁王一系还有乔睿秦绮都听让她反胃的,好在冯欢识趣,昨儿见他,在秦琬允诺想办法封冯欢的独子为世子后,冯欢已经心甘情愿地投了诚,答应明年就去北边任上三年郡守。
秦琬看得出来,他对高句丽没什么感情,毕竟在大夏,他是国公世子,乐平驸马。哪怕绿云罩顶,也不妨碍他身份尊贵的事实。到了高句丽,他只是被解救回来的奴隶,处处受人白眼不说,妻子也看不起他,孰轻孰重,他自然有所决断。
皇家对不起冯欢,恐那些知晓魏王与乐平公主悖伦丑事,又以为冯家血脉断绝的冯家暗卫们生出怨怼之心。这些人多孔武有力,心思缜密,一旦以募兵的身份进入边境,出头的机会远比别人大。只要有一个出头了,又怀念旧主,大夏就可能万劫不复。
派冯欢去北边当三年郡守,一是镀金,二是彰显朝廷优容,三便是让这些暗卫亲眼见见,你们的旧主还活着。虽说冯欢没什么本事,做不得一地长官,可秦琬不能给他派有本事的人当副手和幕僚么,他听话,这就够了。
至于那些不听话的……
秦琬翻开折子,看看杨家下场如何。
长安城内暗流涌动,弘农郡中却是血火飞扬,尤其是弘农县,杨家坞堡外,已经成为了修罗场。
洛州将军派来的都尉姓燕,单名一个舟字,也是二流世家出身,母亲就是杨家庶女。临行前,老母亲再哭再喊,让他饶了自己的兄弟侄儿们一命,他的脸色也没有丝毫变化,只让母亲去念几卷道经静静心。什么时候战争结束,她儿子加官进爵了,什么时候再出来。
他明白,将军挑中了他,就是看在他与杨家有亲的份上。换做别人,出身好的,会与岑越争功;出身不好的,必会被岑越打压。只有像他这样,出身比对方略好一些,却在这件事上需要避嫌的,才是互相礼让的最好人选。
岑越有心戴罪立功,燕舟更是一门心思对付杨家,洗清自己被牵连的可能。两人动了真格,别管杨家怎么裹挟流民,怎么“从逆”,他们兵临城下,就开始让大军喊话。朝廷有旨,要诛首恶,你们这些附逆,若是献城,指不定还有一条活路,若是不献,等我们打进去,你们全家都要没命。
自古以来,拿下了城池,那都是要先抄城中大户的。一是为了军资,二就是为了不让这些人在此地根深蒂固的乡绅大族出卖自己。杨家不能学那些草根出身的人,不管不顾,直接将大户杀了。但留着他们也不行,只能扣着主要人物,令这些家族没了主事的人。
这等手段,放在平时是有用的,可岑越和燕舟带兵一围城,那就糟糕了――杨家吃亏就吃亏在,他们手上的兵马是真的少,守城的两百,攻城的两千,一看人数就胆怯了,谁陪你一起死?也不是没人想过裹挟流民,华阴县就是被杨氏带着流民攻下的。但流民穷啊,一进了繁华的县城,就乐得不知道自己是谁了,烧杀抢掠的事情没少干,杨家的统帅也不敢很惹了这群家伙,只是勒令莫伤大户,仍有些殷实人家遭了秧,对杨家恨到了骨子里。
正因为如此,诸县城的收回很是顺利,待到杨家坞堡,却有些棘手。
杨家坞堡的城墙比弘农县城的城墙都结实,四周筑着箭塔,外头还引了活水,围了护城河。若不是常青曾经在里头搞过一次破坏,一把火烧了小半粮仓,杨家的底气还要更足。哪怕是现在,杨家也存着足够吃上十年的粮食,上千武器。
他们经得起这样的消耗,岑越却禁不起,这位都尉将弘农杨氏恨到了骨子里,命人请了常青――他很想知道,这三位是怎么杀了杨延的嫡长子,烧了杨家的粮仓,还能从杨家坞堡里跑出来的。
常青一听就知道岑越起得是什么心思,也没隐瞒,干脆利落地说了出来:“杨家奢华,花园引得是活水,与护城河同出一源。”他第一次进杨家的时候就注意了,事后还特意去弘农郡的大户人家踩过点,大概知道这些人家修园子引引活水是怎么运作的之后,也就有了底。逃跑的时候挑了个离坞堡大门最近的池子,跳下去,往自己认定的方向走。为了逃跑安全,还点火烧了一下附近的粮仓――想也知道,粮仓都是要防火的,他们手上又没油,放火也烧不了许多。只是吓他们一吓,顺带令对方灯下黑,忙着搜寻边角旮旯,忘记池子,好让他们成功跑掉罢了。
这一招固然好,岑越想学却不行,常青挑人的时候,特意挑得是两个会水的,还带了一沓换气用的工具。饶是如此,一路先是游,游到一半也没力气了。所幸地方选得好,命大,从高到低,被水流冲了出来,他又勉强撑住,将两个同伴肚子里的水给压了出来,这才捡回一条命。至于游泳潜入?想都别想!
岑越也是心急了,若是弘农打个十年八年的,朝廷能直接将他的脑袋摘了。他揣度太子和郡主的意思,这一仗必须打赢,而且要赢得快,赢得漂漂亮亮。若是山陵崩了,弘农郡还在打仗,莫说仕途,他们的性命都未必能保住。